第1章 引誘與罪孽(1)(1 / 3)

主兀紀年一千五百五十四年,是耶路撒冷被毀之後的第一千四百八十四年,火藥發明後的第二百二十四年,印刷術引進後的第一百一十年,發現新大陸後的第六十二年,維滕堡的那個神學博士進行宗教改革後的第三十七年。就是在這麼微不足道的一年,聖燭節那一天,同樣微不足道的掘墓人亞當·弗裏德裏希·哈曼意外地死去了,死時他正在工作,手裏緊握著他的鏟子,仿佛那是什麼寶貝一般。

哈曼似乎預見到命運之神要把他當時正在挖的那個墓指定給他本人,怍他最後的安息之所——不知何故,他把墓穴挖得很窄,但又長得不一般,本該葬在裏麵的鞣匠老婆是絕對放不進去的。哈曼本人呢——他個子高大,壯得像匹馬,比他一生中遇到過的大多數人高出一個頭還不止;而他偏偏又在年紀輕輕時就脫光了頭發,總是戴著頂紅色的小帽,結果是此地無銀,使他在人群中總是很顯眼。

據說是閃電擊中了他,但是河邊的洗衣婆子們知道得更清楚,她們的說法是,人稱“禿頭亞當”的哈曼是心碎而死——他的妻子奧古絲特患上了天花,沒過幾天就離開了人世,而他,不得不在聖母受孕節後的第二天親手為妻子掘墓。

那虔誠的女人奧古絲特剛剛入土,禿頭亞當就寫下了他的遺囑——與其說是為了在他的兩個孩子之間分配他本就有限的財產,還不如說是表達他的某種願望。原來,出於他的職業和與此相關的挖掘工作的關係,他堅信很多人是在假死的狀態下被埋葬的,他曾見到一些可憐亡靈的遺體,指甲都掐進了棺材蓋裏,還有些遺體不是平躺在棺材裏,而是側身的姿勢。

禿頭亞當怕自己也會有類似的命運,所以他在遺囑裏明確地加上了一句:他的棺材得配有一根九碼長的鐵管。這樣,如果他是在假死的狀態下被埋葬,就還可以通過喊叫讓人知道他並沒有死。

禿頭亞當這一執拗的要求在聖米歇爾修道院的下層僧侶那裏沒得到多少理解,被幹脆地拒絕了。在修道院的庭院裏埋有無數亡靈的遺體。如果不是這位虔誠的掘墓人的真誠願望傳到了大教堂主教大人的耳朵裏,亞當·弗裏德裏希·哈曼那毫無生氣的遺體就會像死在他前麵的千萬人一樣被不留餘地地埋掉了。這位主教大人是公認的未來聖人,一是因為他每年都從聖灰星期三開始齋戒,直到複活節星期日,在這期間隻喝水,就像從前我主耶穌在沙漠裏那樣;二是因為他能背誦全部的摩西五經和四部福音書。這種能力使得他即使在做大彌撒的時候也用不著祈禱書。他嘴裏吐出的一句話頂得上羅馬聖彼得大教堂台階上出售的贖罪券。

這位大智大慧的聖人鄭重其事地說,沒有任何一條上帝的戒條或教會的法律規定一個基督徒的遺體該如何交給受了祝福的土地——一是該橫著埋還是該豎著埋;基督教的書裏甚至找不到關於死者該穿什麼衣服的規定。因此,哈曼虔誠正直地活了一輩子,用他手中的鏟子顯示了基督徒的博愛精神,他最後的願望也該得到滿足。

甚至於,西方世界的天主教徒們都該自問,哈曼所希望的下葬方式是不是更恰當,因為——這位大主教問道——如果真是出現假死的情況,靈魂將選取什麼樣的道路呢?它不會去上帝那裏,否則那人就不是假死,而是真的死了。但靈魂也不可能還停留在身體裏,因為那樣的話軀體就不會真的毫無生氣。天哪,這是對靈魂何等的折磨啊!

就這樣,在經曆了一番神學辯論之後,亞當·弗裏德裏希.哈曼和一根管子一道下葬了。管子從棺材裏伸出來,豎在墳包上,像河邊那些漁夫的小屋屋頂上的煙囪一般。哈曼的兩個孩子雷伯萊希特和索菲每天早上爬上陡坡,到修道院教堂的墓地裏去,跪在管子跟前傾聽,或是把嘴湊在管口兒,說些悄悄話。

男孩兒雷伯萊希特剛剛十四歲,個子躥得很高,除了頭發以外,長相酷似父親;他的頭發是打著卷兒,長長地披在肩膀上。比他年長兩歲的姐姐索菲,長得既不像母親也不像父親,不過這對於她的漂亮程度來說隻有好處。

兩個星期之後,雷伯萊希特和索菲決定停止每天到聖米歇爾修道院的墓地裏去探望,當然,他們在父親的墓前向他做了最後的告別。回到家,他們發現有人正等著他們。這是個高傲自負的男人,坐在門口的木頭長凳上,穿著像個常在路上跑的商人,頭上戴著頂華麗的天鵝絨帽子。他坐在那兒,眯縫著眼望著冬日蒼白的太陽。

年長的索菲馬上就認出了此人,預感到沒什麼好事等著他們。

這個盛氣淩人的家夥叫雅各布·亨利希·施呂瑟爾,是山德酒店的老板。他們的母親曾講過,她與這家夥拐彎抹角地沾點兒親——更多的她就沒說過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