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廣稱王 急為霸

中國現在有多少王?

礦泉水大王、喝尿大王(並非筆者胡編,此稱號更無貶意,請看《羊城晚報》1994年5月27日第7版)、馬桶大王、餛飩王、瓜子王、服裝王、領帶王、襯衣王、鞋王(目前至少有兩個),還有貶義的“水霸”、“電霸”、“路霸”、“房霸”等等。

一一這裏指人。

再看產品的名稱:畫王、麗音王、視霸、涼霸、彩霸、天霸、神藥、魔水、火箭炮”一很容易讓人想起日本相撲運動員的名字:鬼雷炮、力之霸、富士王。

企業的名稱就更加驚天動地:巨亨美食城、貴族俱樂部、貴妃服裝店、皇後美發廳、皇都飯店、帝王酒家、王中王歌舞廳、富豪酒店、大富豪酒樓、富豪王娛樂城……一個更比一個大,其實不知誰更大,也許都不大。有人嫌當土皇.上不過癮,給自己的企業戴上一頂帶洋味的皇冠:聖彼得飯店、愷撒大酒店、瑪利亞美容中心……渴望成為貴族,成為洋貴族,更暴露了一副窮酸土相,一種小家子氣。正活畫出當前一批商界人物的情態和水準。

稱王稱霸也許是一切生靈的一種習性,一種生存規則,連公園裏的一群猴子也要產生一個猴王。這猴王是經過廝咬和對其他公猴的征服才產生的,因此最強壯,和母猴交配能產生優良的後代,使猴群不退化或減緩退化。這其實是生存的需要,有利於動物界的優生優育。動物尚且如此,何況人類!當今世界仍有女王、夭皇、國家元首。可見稱王稱霸本身無可厚非。

中國選擇市場經濟沒有幾年,商戰如春秋戰國,群雄爭鋒。有的占山為王;有的想製造廣告效應自立為王;有的被哥們弟兄擁戴為王;有的則是傳播媒體為追求轟動效應胡亂封王。總之商場如戰場,在戰場上兵不厭詐,有點勢力的可以稱王,並無多少勢力或隻在本鄉本鎮本縣本地區鬧出了一點名堂的也可稱王。似乎隻要敢於稱王稱霸,就表明自己勢力浩大,在競爭激烈的商品社會已站穩腳跟,人、產品和單位都屬信得過、靠得住的了。

事情果真如此嗎?前麵列出了那麼多王,有多少老百姓能知道、承認呢?中國大陸目前還沒有超級富翁,更沒有產生大的財團,這是每個老百姓都知道的事,從哪裏突然冒出那麼多“大富豪”和“富豪王”呢?王一多就不再是王,就不值錢了。何況中國人的傳統心理對“草頭王”總沒有太多的好感,心存戒備。眼下的消費者已經見“王”三分怕了:“稱王稱霸,架子好大,花裏胡哨,價格可怕。”

商界中的王應該是自然形成的,是群眾公認的。如希臘船王、台灣的塑膠大王、香港的報界女王、美國的石油大王及鋼鐵大王等等,我隻提封號人們就會知道他們的名字。約定俗成似乎一個行業隻能有一個王。而且王位並不是“鐵打的江山”,一些世界公認的老王已經被新的富翁取代,許多新的超級富翁並沒有給自己戴上一頂王冠。正像馬拉多納是雄居世界足壇多年的頭號球星,卻無人稱他球王,球王仍是貝利。商戰雖殘酷,但稱王稱霸的規則還不同於拳擊,隻有打倒前麵的王自己才能稱王。

稱王也有稱王的風險,王安集團破產成為世界新聞,因為世界曾尊稱他為電腦大王。可口可樂並未稱王稱霸,也沒有自稱是“神水”、“魔液”,卻風靡世界近百年,至今仍穩坐世界飲料界的第一把交椅。商品世界靠實力對話,並非製造一頂粗糙的王冠就可一勞永逸。過早地戴上王冠也許還有副作用。朱元璋當年對已大亂的元朝江山勢在必得,卻接受了大臣的建議:“緩稱王,廣積糧。”“廣積糧”是積存和擴大實力,“緩稱王”是不過早地樹敵招風,最後終於麵南稱王。如果中國有更多的企業家把功夫下到實處,使自己的產品是無與倫比的,使自己的企業是獨一無二的,自然就是天下之王,一國經濟中能多出幾個這種真正的大王未嚐不是好事。但有許多人站出來亂稱王,卻說明還缺少真正的大王,還處在山中無老虎的階段。

1994年6月22日《經濟日報》

公德何在

誰能說得出,時下人為的社會公害有多少?

打開報紙吧,哪一天裏沒有令人咋舌的報道!你外出有安全感嗎?一年輕婦女被一群流氓在大街上狠褒淩辱兩個多小時,圍觀者二百多人,卻無人救援、呼告。

你到醫院看病有安全感嗎?一次“荒唐的手術”聞名全國,一個4歲的患心髒病的孩子被摘除了扁桃體,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子的健康心髒卻無端挨了幾刀,險些命喪黃泉。他們還算是幸運的,終究還沒有丟掉性命,且受到的傷害又被曝光,在道義上還討回了一點公道。某婦產科醫院去年因醫療事故死了16個人,1994年1月就因醫療事故死了6個人,可謂創“同時期最高紀錄”。所謂“醫療事故”大多是缺少醫德,馬馬虎虎,草營人命。

你買東西有安全感嗎?有人從國營商店買的豬肉,吃後得了腦囊蟲病。從前該埋該燒的病雞、病豬、病鴨一律上市騙錢。牛肉蒸不熟煮不爛嚼不碎,原來是養牛場裏為了讓牛快長肉,在飼料裏加尿素。直接進嘴的韭菜使用禁用的烈性農藥,長得又粗又壯又高又綠,唯獨韭菜味不足,危害性很大。更小要說偽冒假劣,缺斤少兩。上海做了一次民意測驗,94%的人對市場消費沒有安全感。

公害何其多,不是汙染,勝似汙染。汙染著社會,汙染了人類的良知,汙染了生存環境,比化學的汙染蔓延得還快。

有多少人對此還大驚小怪呢?似乎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足為怪,人們已經習慣於見怪不怪——足見其危害多深多大多廣忿

公德沒有立腳之地,社會風氣便江河日下。“從善如登,從惡如崩”、惡氣迎人,人人都有一肚子火氣,吵架的多,打架的多,出口傷人,拳腳相加,臉色難看,現代文明人差不多變得快不笑了,不會說客氣話了。

社會陷於一種病態的不公正——強者可以踐踏道德,而道德隻用來束縛和傷害弱者。

人們曾急切地呼喚過法律,法律是極為重要的,中國現在不能說沒有法了。然而有法和法製還不完全是一回事。

徐州一年輕婦女被縣委書記強奸,從縣告到市,從市告到省,從省告到中央,行程9萬公裏,幾乎走了四個紅軍震驚世界的“兩萬五千裏長征”!費時290天,28次到南京,兩次赴北京,體重下降了20斤,被醫院診斷為“視野明顯減少,顱內腫瘤增大”,家庭欠債近萬元。正當她和丈夫無計可施之際,“她的一位畫界師長,素有‘彭城俠女’之稱的袁成蘭利用一次為中央某司領導送畫的機會,將其上告材料夾在畫中,並請轉交中央有關領導手中”,犯人才被逮捕歸案。不過半年過去了,仍未判決(見《東方熱土》1994年1期)。

一點不比“楊三姐告狀”容易。倘若她沒有一個好師長,材料送不到中央領導手中,又如何呢?豈不要冤沉海底。這比“有理無錢莫進來”還難,除去有理、有錢之外,還要有關係,有運氣。有多少倒了黴的人還會有這樣的好運氣和硬關係呢?所以在上海的那次民意測驗中,知道有一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為100°0,回答沒有看過此法的亦為100%。看了也沒有用索性不看,沒有用的法,等於沒有法。

社會也曾呼喚人們要見義勇為,重獎見義勇為的勇士。然而更多的行為是視而不見,見而避之,見義勇為還遠遠成不了一種社會風尚。當人們處於較弱的地位,自身還沒有安全感的時候,怎麼可能強硬有效地製服邪惡?社會不提供一種強大的安全保證,要求人們以犧牲身家性命為代價去見義勇為,是不現實的。所以見義勇為還停留在被呼喚被重獎的階段,而不是一種普遍的道德行為。

甚至在千呼萬喚之下,見義勇為者本人也並未受到社會應有的尊重。0匕京青年報》載:一位火中救人而致殘的特等殘疾軍人,由愛人用輪椅推著去公園散步。正在遊玩的一些小孩追著喊:“大魔鬼來了衛”喊聲中,回蕩著他們老師和其他成年人慫恿的笑聲。

被炮彈奪去雙眼的戰鬥英雄史光柱在京乘公共汽車曾遭到這樣的訓斥:“瞎子,靠邊一點走,當兵的應該讓讓我們。”

首先,法律應該見義勇為、除暴安良,社會體製應該見義勇為,權力應該見義勇為。建立起一種強大的維護公德的秩序,道德和理性才會受到尊重。公德公德,公家有德,才會教育公眾有德。

在任何人類社會中秩序都起著支配作用。而秩序必須靠一種力量來維護,沒有壓製的社會組織是不可想象的。歌德說:“人類的向善決心並不完美強大,甚至常常屈服於根深蒂固的習慣。”

公德是一種違背一些人意誌的行為,“有善心之民,畏法自重”——畏法才會自重,無法可畏,或有法不可畏,就會不自重。都不自重,社會就亂。沒有一種秩序,社會就不可能有良好的公德。而缺少公德的社會任你怎麼呼喚愛心,呼喚善心,也如水中補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