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山道:“大哥此言甚是。讀書人如被名利纏上,便變得俗不可耐了。如此想來,也許象胡簡琴這樣,雖不是正道大家,倒也超邁時俗,清逸高雅。”
郭驚秋道:“兩位哥哥議論來議論去,這不好,那也不好,那麼你們說誰好?雲小姐一定很合你們眼光了?”
此話一出,羅豪揚、燕小山都不由一愣。
羅豪揚聽三弟提到雲麗瓏,心中沒來由地猛地一跳,但隨即掩下心中的激動,故意淡淡地問燕小山:“二弟月旦人物,可謂頗具慧眼。你看雲小姐如何?”
燕小山臉不由一紅,看了一眼羅豪揚,笑而不答,反問:“以大哥之見呢?”
羅豪揚心裏明明是對雲麗瓏喜愛得非常,但說出的話是冷冷的,似乎感到雲麗瓏也甚是平常:
“雲小姐也可算得上一個難得的女子了,但論容貌,美豔不如湯玉環,英秀比不上胡簡琴。論才情,不及胡簡琴意氣風發、才情橫溢;論性格,又不及湯玉環溫文爾雅,柔和親切。不過她琴棋詩畫都能懂一點,文才雖感有些地方不如胡簡琴,但武功比較強。隻是她有種矜持之氣,顯得很有城府,不冷不熱,這脾氣,態度,讓人受不了。誰找上她,怕要受些窩囊氣了!”
人,有時在愛情上也就如此作偽:即使麵對自己好兄弟,也不肯說出本心話來。
明明是心裏佩服得五體投地,敬若天仙,但說到嘴裏,變成滿是缺點與不足了。
羅豪揚也未能例外。
“雲小姐這人其實長也長得不差。隻是她對你,好像永遠有一段距離似的,好像很熱情,又好像很冷落。而她那種冷落又總使人受不了,總想千方百計贏得她的親近與看重。她叫你做什麼,你心中即使不想做,看到她的眼睛也願意去做了,這不懂為什麼!而且她做的每一件事,又總讓人挑不出毛病來。”郭驚秋說到這裏,下結論道:“我總覺得她不如湯小姐待人好,也不如胡小姐,胡小姐看上去冷冰冰的,說話有時很尖刻,但外冷內熱,心腸好!”
羅豪揚笑道:“看不出,我們三弟倒也頗有眼光見識呢!你說湯小姐好,就讓湯小姐嫁給你吧!”
郭驚秋鬧了個大紅臉:“大哥,我是比較而言,你這樣笑話我,我不來了!你可不能以大欺小啊!”
燕小山聽到這裏,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們都以為雲小姐不好,其實雲小姐是天下最難得的女子了!也許她容貌確有不如胡小姐、湯小姐的地方,但她那種大家閨秀的氣度,人家是永遠比不上她的。她的琴棋書畫,詩詞曲賦,隻在胡簡琴之上,而手之巧,性之溫柔體貼,一點也不比湯玉環差,容或勝之。唉,我如能得到這樣的女子為伴,此生也算無憾了!”
說完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顯然,幽幽之懷,已深陷情網,不可自拔了!
這一番聽在羅豪揚耳裏,如同驚雷,他心裏一下子變成了一片空白,一片混亂!一種憤怒猛然竄起,直衝頭頂,他隻覺全身一片冰涼,一股寒意從脊骨上來,連手足也冰涼了。又覺得一陣燠熱,熱得全身心都在發著灼燙,如一塊燒紅的赤鐵!
有一個聲音在心裏大聲說:雲麗瓏是我的!雲麗瓏是我的!你怎能覬覦我的人?
這一刹那,他隻覺眼前的燕小山驟然變得麵目可憎起來:這個紈絝弟子,花花公子,浮滑少年!他,他配得上雲麗瓏?
論文學,他不如我,論武功,他不如我,論與她認識早晚,他比我遲。在相貌上,我雖皮膚黑了一些,又何嚐比他差了?他的那些鬥草、射覆、賞花、吹簫、猜枚、唱曲、畫畫,我又哪一樣不會?隻是我平時不喜歡賣弄就是。
何況,何況雲麗瓏真心喜歡的是我!是我!你懂嗎?
但,當他看到燕小山那嗒然若失的樣子,他那雙幽幽的看著外麵出神的傷心憂愁的眼睛,他那種生意蕭索的神情,使羅豪揚的心中的怒氣一下子削減了許多:
他沒得到她!說不定還碰了壁!唉,這不能怪他!象麗瓏這樣的女子,誰能不愛她呢?連三弟這個年紀,也被她迷住了。是的,她就像一個女皇一樣,所有的男子在她麵前,任再堅強,也不由向她屈服的,成了她的俘虜和奴隸,還感到非常幸福!
唉,二弟!二弟!天下好女子多的是,你又何苦愛上心高氣傲,目高於頂的她呢?
在這一刻,他又同情、可憐起燕小山來!
一種結義兄弟的義氣、情誼,使他心痛起燕小山來:看得出,這個平時無憂無慮、談笑風生的錦衣公子,變得瘦了許多,那原先豐滿的臉,清減不少,眼睛也深陷下去了,顴骨也突起不少,那眼睛更是充滿幽幽的傷感!
這就是那個風流倜儻的燕公子嗎?
這就是平時與自己有說有笑,談詩論文,生龍活虎地與自己練武的燕二弟嗎?
情之累人,一至於斯!二弟,你又何苦呢······
羅豪揚想到這裏,不由怒氣全消了,對燕小山充滿了同情。
他歎了一口氣,平靜地問,“二弟,你試探過她了?”
燕小山回過神來,歎了一口氣:“唉,如我試探過,就沒這份苦惱了!不論是成或不成,總讓人放下了一樁心事!我就苦惱這事遠不知是個怎樣的結果。平時與她相處,看上去她對你很近,但又好像很遠,讓人捉摸不透。”
“每次我鼓起勇氣,想趁她很高興,待人很熱情時,問問她或暗示一下,以探探她的態度,但每次見到她,又總不敢問了,心裏說,等下一次吧!就這樣一直拖下來。我也不知如何才是了局。”
“唉,不怕大哥見笑,我燕小山燕劍南雖自命為拿得起,放得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大丈夫,但,見到她,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散掉了。有時話已衝到嘴邊了,就是不肯吐出來,硬是又咽下去了!”
可不?我也何嚐不如此?羅豪揚心裏這樣想,大有同病相憐之感,不由對燕小山心裏又親近了幾分。
“大哥,我看她對你倒挺好的!你有時不去,她就關心地問:今天羅公子怎麼啦?平時也常稱讚你有種俠氣與英雄氣。她說,你們兄弟倆,雖然文才武功相近,但羅公子是大海,是雄峙高山,而燕公子你,好比江南的秀山麗水,靈秀有餘,雄渾不足。和羅公子比,少了那麼一點俠氣、一點英雄氣!喂,大哥,你那些俠氣、英雄氣又如何得來的?”
“這也許隻是她的看法罷了!我也不知在什麼地方有什麼俠氣,更不要說英雄氣了。女孩子的話,難免缺乏見識,二弟何必當真?”羅豪揚心中暗地感到欣慰,但在口頭上這樣淡淡地說。
燕小山沉默了一會,忽然抬起頭來道:“大哥,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大哥肯答應不?”
羅豪揚臉容一整,正色道:“咱們自家兄弟,還有什麼不好答應的?隻要此事不違道義,而我又能做得到,愚兄一定會替你去作的!大不了刀山火海闖一闖,一死而已!二弟,你這一問,就顯得生份了!”
“是,小弟知錯了。”燕小山低聲歉然道,頓了一下說,“其實,這事也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隻是,隻是對我來說,太重要了,所以我有此一問的。我想請大哥方便時幫我向雲小姐探一下她的口氣,這比我自己出麵好一些,至少不會彼此當場鬧個難堪的。而且,而且我也委實沒這股勇氣。大哥,這事,你不會不答應吧?”
燕小山說完,眼睛望著羅豪揚,滿是企盼、懇求與希望!
羅豪揚接觸到燕小山的目光,不由心裏一熱,豪然作諾道:“二弟,就這麼件事,看你都成了這樣子!這事包在我身上好了!我一定替你打聽出一個結果來!總不能讓你終日憂心忡忡的。”
燕小山聽了此言,神色頓時釋然不少,不由感激地道:“多謝大哥!”
“看你,看你,又來了!”羅豪揚笑道,“來,今天丟開心事,好好喝一杯再說!”
郭驚秋道:“還是大哥!二哥,你這副樣子,多愁善感,倒和娘兒們差不多了!再這樣下去,我這當弟弟的臉上也覺無光了!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求一醉再說!”
受了兩人這一番感染,又交托了心中壓了許久的一樁心事,燕小山也頓覺輕鬆了一些,有種如釋重負之感,不由重新恢複了他談笑風生的風度,朗聲一笑道:
“大哥與三弟說得對!男子漢大丈夫怎能沉溺兒女情事,不能自拔?管它成也好,敗也好,且謀一醉再說!當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我先自罰三杯!”
說完,不等二人回答,一仰頭,喝光了杯中之酒!
“好!這才像咱二弟的風格!”羅豪揚讚道,“老三,幹!”
郭驚秋輕笑道:“郭老三喝酒從不用請的,我已幹完了!來,讓我為二位哥哥倒酒,這是上好的花雕,不喝個夠太不夠意思了!”
羅豪揚大笑道:“這兩壇花雕,今天剛挑來的!夠咱兄弟一醉了!二弟,三弟,咱們比比,誰的酒量大?”
“好!”三人一齊應道。
三人喝到酣興處,羅豪揚與燕小山不由揚聲高唱起來: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那所歌之詩,正是唐朝大詩人李太白的《將進酒》!
二人一曲高歌畢,複豪聲大笑,同時雜著郭驚秋清脆而響亮的高叫:“大哥,二哥,喝呀!喝······”
聽鬆軒外走過的人,聞聲不由駐足而聽,相顧而笑:“那三兄弟,又一起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