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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村頭有個岔路口。向左是一條泛著漆光的柏油路,與縣城單向聯係。當然縣城有汽車站、火車站,接著更多大大小小的城市。我沒有想到,這條路使我的人生變得有理有據。向右是一條終年浮塵飄飄的小土路,一頭通向一座座院落,一頭連著一塊塊田地。我的祖父,我的父親,還有當年的我,就是踩著這條路一趟趟耕種,一次次收獲的。

幾步之外,另有乾坤。小時候,我跟著父親向左走,去過幾趟縣城,那個隻需半個小時車程的小城,我們步行了一個半小時。那裏有村裏吃不到的包子辣湯,有擺著無數物品的商場,有幾座三四層高的樓房。我以為這就是城市,很容易地興奮起來,從此滿心跑馬,刹不住地想奔向它。

幾年後, 當左邊那條通向縣城的路由一車道變成二車道的時候,我走過父親的村莊,越過縣城,滿懷欲望地奔向了一個更大的城市。父親站在路口,用目光將我送了很遠很遠。右邊,各種野花開滿了整條小路,芬芳馥鬱。多少年過去了,那條野花飄香的道路已離我越來越遠。

大學畢業,我沒能如願留在省城,縣城成了我的落腳點,走了一圈又回到最初的夢想地。那段時間,我熱情奔湧又難免沮喪。星期天,和幾個同學聚在一起,騎車穿行在鄉間小路上,闊大的田野響起悅耳的交響和樹葉的竊竊私語。在偏遠村莊的院牆和豬欄上,一些雕琢精美的漢畫像石刺疼了我們的雙眼,幾株樹齡悠遠的古樹也在某個不經意間出現。曆史的滄桑似乎並不遙遠,就在我們身前身後慢慢演繹著。農忙季節,我們會回到各自的村莊,汗流慶背地忙活一陣,那不僅僅是一次單純的體力勞動。從這個季節出來,一個個變得麵目陌生,人也直爽豁達。在那片飽滿的金黃色中,我們一次又一次汲取著營養。

一晃,我在縣城已生活了十幾年。世界太大,我隻能關注這座小城的變化。我撫摸著小城一道道縱橫交織的骨骼,像撫摸自己的身軀。

純粹從建城史追溯起來,小城實際隻有百年,這源於它腳下豐厚的煤炭。有專門的鐵路通向這裏,一些人蜂擁而至,做礦工和他們的家屬,另一些人肩挑手扛做礦工的買賣。隔斷了對土地的一切記憶,他們把鐵鍁換成鐵鎬,埋頭在井下采掘。出了礦井,他們喜歡大碗喝酒,喝個底朝天,醉眼蒙朧中就吼幾嗓子,那是一種拉魂腔,蒼涼地讓人顫顫地抽不出身來。喝完後照樣下井采煤,一點一滴地建設著這塊新的家園,城裏的方方麵麵都留下了鐵鎬的深深印痕。中國有許多城市是這樣發展起來的,比如淮北,比如棗莊,比如攀枝花。但小城始終是小城,城邊高聳的礦井架灰撲撲的,泛著陳年的光澤,隱藏在高樓背後的平房像一個剛學攤煎餅的女孩胡亂地攤了一地,堆在巷口的煤球、雜物將路擠得隻剩一條縫,人也像雜物一樣擠擠挨挨。這一切,讓我近距離地看到了小城的昨天。它們是小城百年史的一章,也是今天小城生活的一部分,影響著小城的城市風格與整體氛圍。

小城塵世的喧嘩與騷動一點也不少。居民樓、商貿樓、辦公樓,一幢接一幢,布滿了喧鬧的市中心。廣場也建得足夠大,每天清晨,人們在廣場散步、打拳,扭花花綠綠的秧歌。一座不鏽鋼雕塑自視清高地站在城市的大門口,說不清是城市的標誌,還僅是一種流行。麥當勞、購物廣場、KTV練歌房、私家車、博客很快被居民接受並風靡一時。麵對這一切,很多年輕人再也記不起小城原來的模樣。忘記,是一種輕裝,可以更快地奔向未來,但忘記也會讓人丟掉小城的根,從此如水中的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