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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一個人的性格,絕對要打上出生地的烙印。

這塊土地是你生長的源頭,早已滲進你的生命,融化在你的血液裏,頑強地影響並決定你的意識、性格及對世界的看法,直至你的生命結束。

我的出生地是個極普通極家常的小村,平凡的就像一頭山羊隨意撒下的一粒羊屎蛋子,風一吹,可能就飄散一空。村前有山,山不高;村後有河,幹瘦的常常斷流;黃色的土地,最好的年景也就是自給自足,絕不是什麼風水旺地,這樣的地方很容易被人忽略。我就出生在這裏,並在這裏平靜地生活了十八年,扛著鍁拿著鐮刀勞作了十幾年。人生能有幾個十八年?如果沒有意外,我會像母親一樣永遠地在這個村莊或者嫁到另一個同樣的村莊生活下去,一直到老,然後化為村莊的一粒微塵。

女人無翅,卻總是想飛。哪怕一路飛得歪歪斜斜,飛到最後又折回起點,但隻要飛過,就絕不後悔。所以,當城市的霓虹燈閃著誘人的媚眼不停地向我招手時,我毫不猶豫地飛向了這個陌生的地方。我以為它更適合我生存。這一走,不多不少,恰好又是十八年。

我走的時候,還不懂得珍惜。

“揮一揮衣袖,不帶走半片雲彩。”我瀟灑地背著書包頭也不回地走了,將鄉村連同我的童年歲月,一起扔在了遠遠的身後。

之後很久,我把鄉村擱置在一邊,任其蒙上歲月的塵土。我不想擦拭它,我沒有時間,連抬頭看一眼天空的閑暇都沒有,我正一門心思地奔向一個更為嶄新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從一個擁擠的大賣場裏往外走,一個人迎麵向我跑來,驚喜地抓住了我。他鄉遇故知,竟遇上一位久未聯係的同學。我和她從小學到初中同村又同學了八年,這八年讓我們久別重逢時有足夠的話題。臨走,她盯著我冒了一句:“你還跟從前一樣。”我明白,她說的肯定不是我的外貌,十八年的漫長歲月足以讓一個青年頭上生出幾縷白發,額頭冒出幾條細紋。不是外貌,那隻能是骨子裏的性格。“還跟從前一樣”,從前的我是在哪裏,是在鄉村,是那個叫杏沃的偏僻小村一點一滴孕育了我的性格。

這個同學的一句話,打疼了我心裏的一處地方。村莊在離開了十八年後,突然在我的心裏高高地豎起來。

一個女人,此刻趴在城市高大的屋簷下,像個外人張望著自己生活多年的院子村莊,它是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村莊是什麼?

是陶淵明的淡然: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是葉芝的緬懷:我站在公路上,或在灰色的人行道上,在內心深處聽到那水聲?

是海子的憂傷:家鄉的風,家鄉的雲,收攏翅膀,睡在我的雙肩?

還是……

此時,我那麼強烈地渴望把這個生我養我的村莊記錄下來。把村莊記錄下來,也是把自己記錄下來。我的性格,我的靈魂多半是它賦予的。對我來說,記錄與挽留正是時候,再早,我隻是個孩子,身陷其中卻不能正視其價值;再晚,記憶中的景象會被城市的繁華一一奪去,讓本來鮮活的東西失了有效期而變得虛無縹緲。更讓人憂心的是,村莊在全球經濟一體化的大背景下正在急劇失去它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