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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去安陽

從北京去安陽,是在去年春天。本來說有動車,但這天上午在北京有課要聽,我們這一行集體行動且不便打亂校方安排,於是定為下午乘坐T61次從北京西站去往昆明的火車。

在西客站候車應是七候車室,我們去得比較早,但那裏已座無虛席,大家提著包站了一會兒,每人花了十五元去買了一個茶座旁的通道,那裏有橘’紅色座椅,然後可直接進人站台。下午四點多我們上了車,漸漸上來的人很快就把座位占滿了,人仍然不斷地蜂擁而來,轉眼就將我們身旁的過道擠得水泄不通。

一個戴眼鏡穿著工裝的小夥子,同幾個人擠在我們身旁,幾次三番地想過去補張座位票,但他好不容易擠過去,車尾部有一位列車員在眾人的圍擠之下,似乎在辦補票。這位戴眼鏡的小夥子好半天又擠回來,垂著頭拿著一小馬紮,說:“一共才賣了四張臥鋪。我們啥也沒補上。”我問他們去哪裏?他的回答嚇了我一跳,他們去的地方是六盤水,從北京到那裏得在火車上過兩夜,也就是後天才會到。他就拿著那個小馬紮,說座票也沒了,就買了個這,十五塊錢。

車上多是來到北京打工的年輕人,有一年輕姑娘拎著幾個大包,站在過道裏被人擠過來擠過去,像一株洪流中的小草,讓人不敢與她的眼睛相對。我想讓她把包放下來,但行李架上,座位上都滿滿的,小小的茶幾上也已經放了好幾個包,我讓他揉起來往上放了一個,但她手裏仍還有一個沉甸甸的,她就那樣用勁地拿著,在來回擠動的人群中,一次次盡力靠邊站著,將雙臂和腿縮了又縮。後來我們一行輪流站起來,請她稍坐一會兒,她遲疑著,說怎麼好意思讓你們站著呢?我們說不要緊,我們換著站一會兒,也是活動活動。那明顯是安慰她的話,因為那過道裏根本就談不上活動,連撐撐胳膊腿都要小心碰了別人的頭和腳。

剛上車那會兒,車上的味道就不正,隨著人多,空氣越來越混濁。到安陽的時間是晚上10,c多,中途不得不想法填飽肚子,還得上廁所,擠動起來不由得想起小時候遇到串聯的情景。若幹年過去了,我一直以為那樣的火車上的擁擠已經成為曆史,但沒想到就在眼目下,又一次再現。而據這位穿工裝的小夥子和那位常坐火車的年輕姑娘說, 目前硬座列車的情況大都如此。

我們常常指責國人不文明,這裏吐痰那裏越斑馬線,但看了眼下的情景,我不由地想,就是再體麵的人,到了這種環境中,又能怎樣呢?不照樣不顧體麵地用身體擠壓來去,為的是求一個小小的站或坐的空間而已。

我抬頭看了一眼車的兩邊綴著的牌子,上麵清楚地顯示:定員112,實際上遠遠不止,我大致數了數,車廂裏至少超員七八十,而車廂接頭處、廁所洗手處更是擠得結結實實,也就是說加起來一節車廂超員一倍以上。我問列車員:為什麼允許這麼嚴重超員?他有些不高興地說:“這不是我們管的,票是車站賣的,曉不曉得?”車站賣的你們就讓無休止地上嗎?我問他,他像沒聽見一樣地擠開了。

中途前不靠村後不靠店的地方,黑暗中,莫名其妙地停了差不多50多分鍾,沒有任何人來對此加以說明。這輛車上沒有廣播,即使到站停靠車也沒有任何提示。

晚上10點多,我們終於到了安陽。將座位讓給了那位穿工裝的小夥兒,但隻能坐一會兒,轉眼下一站人家持這座位號上車的,他們就得讓開。這小夥兒他樂觀地笑著,說沒關係,我們年輕,還能挺得住。他和他的夥伴們是去六盤水一家鋼鐵廠安裝管道的,那是很強的體力活兒,還時不時地有險,借女什次我們的少左不能仆妝此善捅人坐下棗呢?

春探古井

那口井,像始終睜大的眼睛, 自幽靜的深處,凝視著世上千年。

我小心地走近它,唯恐驚擾了它的寧靜。井沿有細絨一般的苔鮮,墨綠的附在石壁上,渾然一體,想來也是千年。雖然走近,卻不敢撫弄它,即便是輕輕地。到得這裏,隻有屏氣凝神,彎腰束手,俯身探看古井的內心,那一汪水,半明半暗,將所有的心事,似坦非坦。

時在中春,陽和方起,我們一行來到安徽毫州。過去未曾來過,卻對毫州這一地名有著興趣,不少外地人乍一讀到,常會忽略了毫與毫的差異,脫口而出念作一個毫。需知漢字有萬千,大都可顛來倒去多義並存,而這

“毫”字卻隻有一用,便是用在了安徽這處地方。三千七百多年前,商代初建都於此,一代君主成湯王登高眺望,隻見沃野千裏,草長鶯飛,河流穿行,氣候溫潤,定是宜居之地。或是君王獨吟,或是文人相湊,於“高”、

“宅”兩字中各取其一,造就獨一無二的“毫”,盡顯尊貴。

古人遠去,留下的痕跡卻有無數,讓我這個不知端底的外鄉人在來毫州短暫的幾日裏, 目不暇接,從古井走到花戲樓,再到曹操的運兵道,華佗故裏,足跡所踏之地,古井貢酒芳香四溢,連接了毫州的前世今生。

美酒何來?將軍折金銅與長戟,投人井中;懷人桃花,年複一年;井水得桃曲,三日一醞釀,九日一循環,終成傳世美酒。因此毫州,便有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曹阿瞞,將酒藥通神的華佗。

曹操好謀略,毫州城下挖就數十裏地下運兵道,以熱鬧集市為中心,向四門延伸,有單行並行、縱橫交錯,恰如迷宮,洞壁青磚嚴絲合縫,小完放燈,燭光映照士兵粗糙的臉龐,如蟻前行,轉彎處會心閃過,想那古井就在旁邊。阿瞞夜裏將兵士自地道運出城外,白日張揚族旗,從城外浩浩蕩蕩進人城內,如此三番,迷惑敵軍,以一當十,敵心自然生懼也。運兵道深藏地下千年, 自20世紀初才被發現,驚為地下長城,愛酒的曹公當之無愧為世界一流軍事家。

如此才華,更有文章疊彩,於殺戮之間,英雄另抒悲憫賢達之情懷。想那燈下,案幾書卷堆放,手執古井美酒一壺,酒至半酣,不禁揮毫為詩,對酒而歌:“對酒歌,太平時,吏不呼門。王者賢且明,宰相股肪皆忠良。鹹禮讓,民無爭訟,三年耕有九年儲,倉穀滿盈。斑白不負載……”那日逗留古井之時,順眼讀來,不由得心潮湧動,尤閱至“斑白不負載”之句,更令人噓烯不已。

古往今來,多少豪傑一腔抱負為眾生所係,理想境界崇高宏偉,然芸芸百姓所求其實甚少,卻又得來實在不易。如曹公描繪的太平之時,民富足,官清明,倉儲滿,老有所養,不為衣食憂,恩德廣濟草木昆蟲,諸般情景一一對照,但見當下各業多有歡欣,然也存悵然之處,古人尚且已見分曉,今人自當更需努力。

與曹公同時代的另一位偉大的毫州人,便是神醫華佗。華佗少時聰慧過人,卻是鑽研醫術而不求仕途,無心做官。他漫遊天下,懸壺濟世,由酒想到醉,發明了“麻沸散”,成為世界醫學史上應用全身麻醉進行手術治療的最早記載。華佗與曹公,這兩位生於毫州的奇人互為知音,互為賞識,卻又成了真正的冤家,救了曹公的華佗反受害於斯。英雄氣短,人心難測,莫當於此。

好在華佗又活在了今日。走在毫州的街頭,除了酒香外,便是藥香,抑或兩者合一,既為酒鄉,又為藥都,隻有在毫州,同出一源的藥和酒才又如此魚水交融地彙聚在一起。這裏有中國最大的藥材市場,東北的人參,西南的當歸,天上的飛蟲,地上的螞蟻……隻要能人藥的,在毫州都能找到。一尊披著長袍的華佗像站立在人頭攢動的廣場上,清瘦的臉頰,雙目微啟,似乎思索著拿病的藥方。操著各種口音的尋醫問藥人走動在毫州街頭,偶爾抬頭看一眼華佗,眼神裏習以為常,心思那是一位熟悉的長者。

古井水綿長清甜,因此養育了曹操和華佗這樣的毫州人,也養育了一代代耕耘著這塊土地卻名不見經傳的更多的毫州人,就如雕刻在奇妙的花戲樓上的故事,主角繁多,此起彼伏, 自有民間話語口傳心授,將毫州演繹下去。再看那古井,一汪水收攬了天上明月,於是天下風流,盡在其中。

我一個不懂酒的人,卻因喝了古井的水,也似乎嚐到了酒的滋味,其中的綿長沉澱了千年,而那甘甜,除來自源流,顯然還來自護井的人。廬山撿石記

下著雨,我在廬山,浙浙瀝瀝的聲音,染綠了樹,染綠了路旁的草地。煙雨初霧,山光澄練,我在山間行走,彎腰拾起一塊石頭。

走進廬山,麵對夏禹觀洪留勝跡,司馬遷至記山名;秦皇漢武皆登過,宇宙族梅興不同的廬山,我來的時光太短。一條條小徑還來不及相識,那是舒卷的試題,我有無數的話想詢問這古山,這天地間的靈物,可又從何談起。

我卻難以就這樣轉身離去,山的氣息,山的靈性包圍著,使我的腳步擲櫥。一直下著雨,有些悶,我在枯嶺的燈光下看書寫字、上網,突然覺得世界何其大又何其小。我載不動廬山,廬山太重太重。

我載不動廬山的雲,那是古來的雲。走在枯嶺街上,那雲突然不期而至,從遙遠的天邊翻卷逐浪而來,果然是在瞬息之間,彌漫四合。動或如煙,靜或如煉,返照倒映,倏而紫翠,倏而青紅。那雲長袖善舞,軟綿拂麵,我抓拭一把,隨風倏然而去。再探頭向山下,隻見雲海滔滔滾滾,翁翁蓬蓬,紅牆藍瓦轉瞬被雲遮蓋,幾隻白鴿躍然飛起,其光如銀。但見三四老者於街頭圍石桌而坐,安心對弈,白雲繚繞在他們的膝間,恍然片刻就如千年。

我也牽不動廬山的水,那飛流直下三千尺,濺玉撒珠,沾濕過李太白的袍袖,“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我本一楚女,能不愛李白?經這俊朗的男子雙手捧過的廬山瀑布,如飛電,若白虹,就是天河之水,又能如何?

我沿著枯嶺旁的小河走去,追尋著它的流動,仿佛追隨著太白的足跡,河水塗塗,飛珠散輕霞,流沫沸彎石。問路人這河可有名字?答為“美廬河”,流向烏龍潭,流向長江。縹緲清泉流去,最終歸人大海。想太白在時,定無美廬一說,世事變遷如溪間之水,或漲或落,多少榮辱隨水流淌,然山依舊水依舊。

再細想,也無法帶走廬山的樹,這山上五千多種樹木,從全世界連根而來,將一片相思留在了廬山。我隻能仰視它們的峨冠,撫摸古老或青春的年輪,抱緊它,感受它紮向大地深處的根脈。

因此,我帶不走廬山。我隻能從這裏拾起一塊小小的石頭。

便突然有一種牽引,讓我走向那條尚不知名的小溪,在雨中,我迫不及待的,仿佛那石頭等了我千年萬年,就是為了今天這樣一個帶雨的黃昏。我繞開濕挽挽的青草,擔心滑倒,還擔心有一條小蛇噢地遊來,但這些都不能阻擋我走向那塊石頭,它躺在一片碎石的河灘上,雖然我並不認識它。有許多的偶然會使我們擦肩而過,因為暮色漸濃,我拿起一塊又放下一塊,清冷的溪水打濕了我的腳,山野之中再無人煙,我尋找著,充滿希望又猶豫不定,費了很多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