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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奇壯美的雞足山,雪白的雲霧飄浮在山峰之間。險峻的山路在山穀上下蜿蜒,一直盤旋到雲端。從山頂向下俯望,溪水像一條彎曲的銀鏈,纏繞在穀底。

林間小路上,一輛綠色破舊吉普車顛簸行進,像甲殼蟲般在山裏爬行。新任鶴麗縣縣委書記的佟笑冬身穿藍布幹部服,坐在車裏。汽車沿著山路向鶴麗縣城駛去。

司機王進長得健壯英俊,是個愛說愛笑的小夥子,他像向導似的向佟笑冬滔滔不絕地介紹雞足山秀麗的風光景色和鶴麗古城的風土人情。

“佟書記,鶴麗雖然地處僻遠的滇北,它可是個曆史悠久的古城。西漢到唐初這裏是葉榆縣,南詔時期建郡,到明朝洪武年間設立鶴麗府,清朝乾隆三十五年撤府建州,民國二年改州為縣,1949年7月1日鶴麗解放,屬麗江專區。鶴麗東靠金沙江,南臨雞坪關,西連馬耳山,北望玉龍雪峰……”

佟笑冬感興趣地聽著他滔滔不絕地講述,細細打量這個知識廣博的熱情的小司機。

山上傳來男聲高亢渾圓的陝北信天遊的歌聲:

“千裏雷聲萬裏的閃,

知心的人兒不見麵。

千石板栽蔥紮不下根,

什麼人留下個人想人?”

這歌聲高高揚起,高音直撞到山頂的白雲;又跌落下來,像山水般跌進幽深穀底,轉過一道山梁,又一道山梁,回回旋旋,跌跌宕宕,極盡曲折委婉之能事。熟悉的信天遊勾起佟笑冬二十年前延安生活刻骨銘心的回憶,心中產生一種不可言喻的複雜感情,他困惑不解地問:

“小王,雲南大山裏怎麼有人唱陝北信天遊?”

“哦,是‘山神爺’唱的。”

“山神爺?你們這兒真有山神?”

“不,不是真的神仙,是個瘸老頭,這兒的社員都叫他‘山神爺’。”

“瘸老頭是誰?”

“就是住在山上的一個怪老頭。聽說年輕時從山上掉下來摔折了腿……對了,他還去過延安呢,要不然信天遊唱得這麼好!這個孤老頭子心眼兒好,在這一帶常常做好事,幫助困難社員。”

佟笑冬的思緒像天邊翻飛的雲絮,飄忽不定。從延安來的怪老頭使他想入非非,墜入浪漫離奇的五彩雲霧之中。

汽車開上險峻的窄窄的盤山彎道,一邊是高山,一邊是深澗。佟笑冬提醒說:

“小王,小心點,上山的盤陀道危險!”

“沒事兒,這山道我跑過幾十趟了!”王進談笑自若:“佟書記,您把心放在肚裏,坐我開的車保證不會出錯兒!”

“還是小心點好,盤山彎道這麼多,難保拐彎時冒出個人來!”

“誰會跑到這麼高的山上來?”大大咧咧的王進像個巧嘴八哥,繼續饒舌:

“佟書記,您曉得嗎?鶴麗縣白族人最多,占全縣百分之五十六,其次是漢族,還有彝族、苗族、傈僳族,最高的山是西北部的馬耳山,主峰海拔3925米……哎喲!”

山道拐彎處突然鑽出來一個長發長胡須的老爺爺,拄著手杖一瘸一拐迎著汽車走來。小王緊急刹車,”吱——”的一聲,差一點撞著老爺爺。

佟笑冬身子被甩向前,腦袋差一點撞到擋風玻璃上。

佟笑冬推開車門,探出身子,好奇地細細打量這位從天而降的老爺爺。

老爺爺眉闊額廣,雙目炯炯有神,麵孔黑紅發亮。頭上頂著的黑褐色舊草帽耷拉下來,像朵大蘑菇。他拄著一根雕花手杖,身穿破爛的黑夾衣,褲腿卷在膝蓋以上,裸露的小腿上滿是汙泥點子,赤足穿的草鞋裏外全是泥漿。老爺爺用奇異的目光望著車上的佟笑冬。

佟笑冬親切地問候道:“老爺爺,您……您這麼大年紀了,腿腳不利落,怎麼一個人跑到這麼高的山頂上來了?”

老爺爺毫不驚慌,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了一般,默默注視著佟笑冬,露出驚奇、激動的複雜神情。

佟笑冬下車,向老爺爺走過去。老爺爺舒眉展目,露出笑容,拄杖迎過來,把一隻手伸向佟笑冬。驀地,眉宇間閃出一絲疑問和謹慎,又把手縮回,目光灼灼地盯看佟笑冬。

佟笑冬麵帶恭順的微笑,客氣地問:“老爺爺,您沒事吧?”

老爺爺仍不答話,警覺地退後一步,逼視佟笑冬。

王進在車裏等得不耐煩,催促說:“佟書記,別為瘸老頭耽誤時間了,我見過他,他住在菩提寺後邊的紫金山上,身子骨硬朗著呢!沒事兒,快上車走吧!”

佟笑冬上了車,從車窗探出頭,囑咐說:“老爺子,山道太險,您老小心點兒!”

王進踩油門,車啟動了。佟笑冬向瘸老頭揮手告別。瘸老頭跟著汽車走了兩步,舉起手向佟笑冬揮了揮,戀戀不舍地望著汽車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