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為誰流下瀟湘去(3)(1 / 2)

這年7月,西南聯大教工北返,徽因和思成一家也跟他們一起,乘一架改裝的軍用飛機,由重慶順利地回到北平。這個時期,她寫了《惡劣的心緒》:

我病中,這樣纏住憂慮和煩憂,

好像西北冷風,從沙漠荒原吹起,

逐步吹入黃昏街頭巷尾的垃圾堆;

在黴腐的瑣屑裏尋討安慰,

自己在萬物消耗以後的殘骸中驚駭,

又一點一點給別人揚起可怕的塵埃!

吹散記憶正如陳舊的報紙飄在各處彷徨,

破碎支離的記錄隻顛倒提示過去的騷亂。

多餘的理性還像一隻饑餓的野狗

那樣追著空罐同肉骨,自己寂寞的追著

咬嚼人類的感傷;生活是什麼都還說不上來,

擺在眼前的已是這許多渣滓!

我希望:風停了;今晚情緒能像一場小雪,

沉默的白色輕輕降落地上;

雪花每片對自己和他人都帶一星耐性的仁慈,

一層一層把惡劣殘破和痛苦的一起掩藏;

在美麗明早的晨光下,焦心暫不必再有,——

絕望要來時,索性是雪後殘酷的寒流!

這種惡劣的心緒,無時無刻不在纏繞著她。她隱隱覺得,生命的路,似乎已經走到了盡頭,她覺得身上是這樣的無力,人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仿佛是一塊木板,被釘子打了幾個孔,即便後來再將釘子拔出去,可那傷痕,依舊存在。生命像一個圓,從一個點出發,最終又會回到那個點上去,誰也無法逃避這種引力。

【32】 再回首我心依舊

梁思成一家回到北京,戰爭已經結束一年多了。教育部指令思成在清華大學創辦新的建築係並任係主任。教育部還計劃送他去美國,研究當代美國大學的建築教學。

日子轉眼就過得這樣快,仿佛昨天還在昆明的防空洞裏躲避空襲,可是眼下,明明是到了新中國的成立。而徽因與思成,平日所學的技藝也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將由他們負責設計人民英雄紀念碑。1952年由梁思成和雕塑家劉開渠主持紀念碑設計;參加設計工作的徽因,被任命為人民英雄紀念碑建築委員會委員,此時她病得已不能起床了。在起居室兼書房裏,她安放了兩張繪圖桌,與她的病室隻有一門之隔。

這些日子裏,清華園中每天都有梁思成忙碌的身影,他的生活節奏一下子變得有規可循起來。而病床上的徽因也很少休息,她主要承擔的是紀念碑須彌座裝飾浮雕的設計,從總平麵規劃到裝飾圖案紋樣,她一張一張認真推敲,反複研究,她明白與以往不同,這一次的設計將涉及怎樣的重要性。

在設計風格上,她的藝術天賦再一次得到了發揮,徽因說:“盛唐文化是中國曆史上的華彩樂段,顯示著時代風貌和社會形態。‘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為麻。’這是何等氣派!任何藝術從氣勢和風度講,顯然應該和社會時代相一致。秦漢雕塑以陽剛之美為主,體現了積極進取的生命力量,而唐代雕塑則剛柔並濟,同時吸收了南朝文化的精致、細膩、華美的自然靈氣。秦漢雕塑在空間造型上講究體積的龐大,氣勢的充沛,以大為美,以充實為美,而唐代雕塑則是渾厚中有靈巧,粗獷中有嫵媚,豪放中有細膩,凝重中有輕盈。秦漢雕塑表現為物質世界的擴張和征服,唐代雕塑同時還講這種擴張和征服與內心世界的刻畫相統一。唐代雕塑代表著完滿、和諧,在‘比德’和‘暢神’方麵都做出了努力,基本上完成了中國古代文化藝術的結構體係。這些正是我們要借鑒的。唐代藝術具有與歐洲文藝複興類似的人文主義特點,能更好地表達人民對英雄的歌頌與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