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女人的眼睛變得晶瑩，美好的回憶使得她疲弱的身體也散發出了活力。
女人感慨地一呼氣，挺直了腰板，繼續道：“你不知道啊，那時人人誇我好！沒有一個人不和我相處融洽。老人說我孝順，體貼。平輩說我古道熱腸。孩子們都說我大方！”
“不過……”女人話鋒一轉，“實質上我是以壓抑自己的喜好和個性為代價的。人之將死，我才看明白了。人啊，不能太違背自己的意願了。回想我這短短的四十幾年，我竟然沒有給自己買過一件好的衣服，沒有去過一個像樣點的旅遊勝地。”
“我老公工作忙，當然我不知道他是真忙還是假忙，但是他很少回家，我和他父母在一起的時間遠遠超過他。他一直說有我這樣的老婆他放心，所以就放心地不回家了。但是一旦回家，就給孩子買驚天動地的奢侈品，孩子是一張白紙，你怎麼畫，他就是什麼樣。”
“於是，孩子們嫌棄我精打細算小氣了，言語裏也沒有了尊重。”
“我就狠下來心，帶孩子們去做社工，去幫助福利院的孩子們，結果他們現在都成了活躍在單位的積極分子了。現在單位大多都是獨生子，沒有成熟的性格和助人為樂的精神。所以我孩子就特別受重視，這不被派到南非去了。回不來了。”
連香悵然，看著女人身旁冷冷清清的床頭櫃，實在想不明白，這樣一個做什麼都對的女人為何沒有那滿滿一屋子的親戚和多得放不下的禮品呢？
這個時候，女人再度開口。她太難過，太感傷，這些情緒燒得她必須將所有倒出來……
“你以為孩子不教育就歪了？其實老人，中年人也一樣，過去的日子裏，我除了付出就是付出，他們沒有一個不和我好。但是我隻教會了他們享受，卻忘記了要求感恩。哪有付出的人主動要求感恩的？這也不符合咱們的傳統美德不是嗎？”
連香難過地點點頭，想起偉大的孔子一再強調怎麼教育孩子，尊重長者，與人和平相處，但是如何教育老人和中年人真還沒有說。
女人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繼續道：“我是那種特別討人喜歡的類型，手腳勤快，嘴巴又甜。老遠見到人就開始打招呼。在過去的日子裏，我一直都很得意。很看不慣那些有個性的女人，那些矯情的女人。”現在，我……女人難過地摸了摸沒有頭發的腦袋，悵然一歎。
連香慚愧地看著這個那女人，的確這個女人做得太好。自己這個錯的人才知道什麼叫做“對”。
但是可惜，老天爺卻覺得她用力過猛，提前消耗了生命。
女人摩挲出一本相冊，翻開了自己的照片，遞給了連香。
連香看著她的照片，才知道世界上最殘酷的東西莫過於時間。
原來她是一個有資格“矯情”的女子，模樣俊俏，身材窈窕。隻是被東方美德弄成了“偉大”的人。
正在這個時候，任署剛好來看沒什麼大礙的母親，就瞥到了連香很耐心地座在患者旁邊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