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斯塔夫 哎,對了。來,唱一支淫蕩的歌兒給我聽聽,讓我快活快活。我本來是一個規規矩矩的紳士:難得賭幾次咒;一星期頂多也不過擲七回骰子;一年之中,也不過逛三四——百回窯子;借了人家的錢,十次中間有三四次是還清的。那時候我過著很好很有規律的生活,現在卻糟成這個樣子,簡直不成話了。

巴道夫 哎,約翰爵士,您長得這樣胖,狹窄的規律怎麼束縛得了您,約翰爵士。

福斯塔夫 你隻要把你的臉修改修改,我也可以矯正我的生活。你是我們的海軍旗艦,在舵樓上高舉你的燈籠,可是那燈籠卻在你的鼻子上;你是我們的“明燈騎士”。

巴道夫 哎,約翰爵士,我的臉可沒有妨害您什麼呀。

福斯塔夫 沒有,我可以發誓;我常常利用它,正像人們利用骷髏警醒癡愚一樣;我隻要一看見你的臉,就會想起地獄裏的烈火,還有那穿著紫袍的財主怎樣在烈火中燃燒。假如你是一個好人,我一定會憑著你的臉發誓;我會這樣說,“憑著這團火,那是上帝的天使;”可是你卻是一個墮落透頂的人,除了你臉上的光亮以外,全然是黑暗的兒子。那一天晚上你奔到蓋茲山上去替我捉馬的時候,我真把你當作了一團鬼火。啊!你是一把凱旋遊行中的不滅的火炬。你在夜裏陪著我從這一家酒店走到那一家酒店的時候,曾經省去我一千多馬克的燈火費;可是你在我這兒所喝的酒,算起價錢來,即使在全歐洲售價最貴的蠟燭店裏,也可以買到幾百捆蠟燭哩。這三十二年來,我每天用火喂飽你這一條火蛇,願上帝褒賞我作的這一件善事!

巴道夫 他媽的!我倒願意把我的臉放進您的肚子裏去。

福斯塔夫 慈悲的上帝!那可要把我的心都燒壞了。

快嘴桂嫂上。

福斯塔夫 啊,老母雞太太!你調查了誰掏過我的衣袋沒有?

桂嫂 噯喲,約翰爵士,您在想些什麼呀,約翰爵士?您以為我的屋子裏養著賊嗎?我搜也搜過了,問也問過了;我的丈夫也幫著我把每一個人、每一個孩子、每一個仆人都仔細查問過。咱們屋子裏是從來不曾失落過半根頭發的。

福斯塔夫 你說謊,老板娘。巴道夫曾經在這兒剃過頭,失去了好多的頭發;而且我可以發誓我的衣袋的的確確給人掏過了。哼,你是個女流之輩,去吧!

桂嫂 誰?我嗎?不,我偏不走。天日在上,從來不曾有人在我自己的屋子裏這樣罵過我。

福斯塔夫 得啦,我知道你是個什麼貨色。

桂嫂 不,約翰爵士;您不知道我,約翰爵士;我才知道您,約翰爵士。您欠了我的錢,約翰爵士,現在您又來跟我尋事吵架,想要借此賴債。我曾經給您買過一打襯衫。

福斯塔夫 誰要穿這種肮髒的粗麻布?我早已把它們送給烘麵包的女人,讓她們拿去篩粉用了。

桂嫂 憑著我的良心起誓,那些都是八先令一碼的上等荷蘭麻布。您還欠著這兒的賬,約翰爵士,飯錢、酒錢,連借給您的錢,一共是二十四鎊。

福斯塔夫 他也有份的;叫他付好了。

桂嫂 他!唉!他是個窮光蛋;他什麼都沒有。

福斯塔夫 怎麼!窮光蛋?瞧瞧他的臉吧;哪一個有錢人比得上他這樣滿麵紅光?讓他們拿他的鼻子、拿他的嘴巴去鑄錢好啦!我是一個子兒也不付的,嘿!你們把我當作小孩子看待嗎?難道我在自己的旅店裏也不能舒舒服服地歇息一下,一定要讓人家來掏我的衣袋嗎?我已經失去一顆我祖父的圖章戒指,估起價來要值四十馬克哩。

桂嫂 耶穌啊!我聽見親王不知對他說過多少次,那戒指是銅的。

福斯塔夫 什麼話!親王是個壞家夥鬼東西;他媽的!要是他在這兒向我說這句話,我要像打一條狗似的把他打個半死。

親王及波因斯作行軍步伐上;福斯塔夫以木棍橫舉口旁作吹笛狀迎接二人。

福斯塔夫 啊,孩子!風在那兒門裏吹著嗎?咱們大家都要開步走了嗎?

巴道夫 是的,兩個人一排,就像新門監獄裏的囚犯的樣子。

桂嫂 親王爺,請您聽我說。

親王 你怎麼說,桂嫂?你的丈夫好嗎?我很喜歡他,他是個好人。

桂嫂 我的好親王爺,聽我說。

福斯塔夫 不要理她,聽我說。

親王 你怎麼說,傑克?

福斯塔夫 前天晚上我在這兒幃幕後麵睡著了,不料被人把我的口袋掏了一個空。這一家酒店已經變成窯子啦,他們都是扒手。

親王 你不見了什麼東西,傑克?

福斯塔夫 你願意相信我嗎,哈爾?三四張錢票,每張票麵都是四十鎊,還有一顆我祖父的圖章戒指。

親王 一件小小的玩意兒,八便士就可以買到。

桂嫂 我也是這樣告訴他,親王爺;我說我聽見您殿下說過這一句話;可是,親王爺,他就滿嘴胡言地罵起您來啦,他說他要把您打個半死。

親王 什麼!他這樣說嗎?

桂嫂 我要是說了謊,我就是個沒有信心、沒有良心、不守婦道的女人。

福斯塔夫 你要是有信心,一顆煮熟的梅子也會有信心了;你要是有良心,一頭出洞的狐狸也會有良心了;你要是懂得婦道,瑪利痕姑娘也可以做起副典獄長的妻子來了。滾,你這東西,滾!

桂嫂 說,什麼東西?什麼東西?

福斯塔夫 什麼東西!嘿,一件可以感謝上帝的東西。

桂嫂 我不是什麼可以感謝上帝的東西,你得放明白點兒,我是一個正經人的妻子;把你的騎士身分擱在一邊,你這樣罵我,你就是個惡棍。

福斯塔夫 把你的女人身分擱在一邊,你要是否認你是件下賤的東西,你就是一頭畜生。

桂嫂 說,什麼畜生,你這惡棍?

福斯塔夫 什麼畜生!嘿,你是一個水獺。

親王 水獺,約翰爵士!為什麼是一個水獺?

福斯塔夫 為什麼?因為她既不是魚,又不是肉,是一件不可捉摸的東西。

桂嫂 你這樣說我,真太冤枉人啦。你們誰都知道我是個老老實實的女人,從來不會藏頭蓋臉的,你這惡棍!

親王 你說得不錯,店主婦;他把你罵得太過分啦。

桂嫂 他還造您的謠言哪,親王爺;前天他說您欠他一千鎊錢。

親王 喂!我欠你一千鎊錢嗎?

福斯塔夫 一千鎊,哈爾!一百萬鎊;你的友誼是值一百萬鎊的;你欠我你的友誼哩。

桂嫂 不,親王爺,他罵您壞家夥,說要把您打個半死。

福斯塔夫 我說過這樣的話嗎,巴道夫?

巴道夫 真的,約翰爵士,您說過這樣的話。

福斯塔夫 是的,我說要是他說我的戒指是銅的,我就打他。

親王 我說它是銅的;現在你有膽量實行你所說的話嗎?

福斯塔夫 哎,哈爾,你知道,假如你不過是一個平常的人,我當然有這樣的膽量!可是因為你是一位王子,我怕你就像怕一頭乳獅的叫吼一般。

親王 為什麼是乳獅?

福斯塔夫 國王本人才是應該像一頭老獅子一般被人畏懼的;你想我會怕你像怕你的父親一樣嗎?不,要是這樣的話,求上帝讓我的腰帶斷了吧!

親王 啊!要是它真的斷了的話,你的腸子就要掉到你的膝蓋下麵去了。可是,家夥,在你這胸膛裏麵,是沒有信義、忠誠和正直的地位的;它隻是塞滿了一腔子的髒腑和橫膜。冤枉一個老實女人掏你的衣袋!嘿,你這下流無恥、癡肥臃腫的惡棍!你的衣袋裏除了一些酒店的賬單、妓院的條子以及一小塊給你潤喉用的值一便士的糖以外,要是還有什麼別的東西,那麼我就是個惡人。可是你卻不肯甘休,你不願受這樣的委屈。你不害臊嗎?

福斯塔夫 你願意聽我解釋嗎,哈爾?你知道在天真純樸的太初,亞當也會犯罪墮落;那麼在眼前這種人心不古的萬惡的時代,可憐的傑克·福斯塔夫還有什麼辦法呢?你看我的肉體比無論哪一個人都要豐滿得多,所以我的意誌也比無論哪一個人都要薄弱一些。這樣說來,你承認是你掏了我的衣袋嗎?

親王 照情節看起來,大概是的。

福斯塔夫 老板娘,我寬恕你。快去把早餐預備起來;敬愛你的丈夫,留心你的仆人,好好招待你的客人。我對任何一個正當理由總是心悅誠服的。你看我的氣已經平下來了。不要作聲!你去吧。(桂嫂下)現在,哈爾,讓我們聽聽宮廷裏的消息;關於那件盜案,孩子,是怎樣解決的?

親王 啊!我的美味的牛肉,我必須永遠做你的保護神;那筆錢已經歸還失主了。

福斯塔夫 啊!我不讚成還錢;那是雙倍的徒勞。

親王 我的父親已經跟我和好了,什麼事情我都可以辦到。

福斯塔夫 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搶劫國庫,而且要明目張膽地幹,別怕弄髒了你自己的手。

巴道夫 幹它一下吧,殿下。

親王 傑克,我已經替你謀到一個軍職,讓你帶領一隊步兵。

福斯塔夫 我希望是騎兵就好了。什麼地方我可以找到一個有本領的偷兒呢?啊!一個二十一二歲左右的機靈的偷兒,那才是我所迫切需要的。好吧,感謝上帝賜給我們這一批叛徒;他們不過得罪了一些正人君子;我讚美他們,我佩服他們。

親王 巴道夫!

巴道夫 殿下?

親王 把這封信拿去送給約翰·蘭開斯特殿下,我的兄弟約翰;這封信送給威斯摩蘭伯爵。去,波因斯,上馬,上馬!你我在中午以前,還有三十哩路要趕哩。傑克,明天下午兩點鍾,你到聖堂的大廳裏來會我;在那裏你將要接受你的任命,並且領到配備武裝的費用和訓令。戰火已經燃燒著全國;潘西的威風不可一世;不是我們,就是他們,總有一方麵要從高處跌落下來。(親王及波因斯、巴道夫同下。)

福斯塔夫 痛快的話語!壯烈的世界!老板娘,我的早餐呢?來!這個店要是我的戰鼓,那夠多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