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田月生大啟金蘭社 閻文兒巧作玉麵狐(1 / 3)

詞曰:

筆向江淹借得來,洗將陳腐露新裁。不須白鳳胸中吐,自有青蓮舌上開。

徒笑罵,漫詼諧,倫常攸係莫閑猜。錦心繡口須珍賞,偌大文章豈易才。右調《鷓鴣天》

竊聞五倫之內,朋友居其一。自漢以為朋友可以不交,不知朋友之倫絕,則人自為人,我自為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與禽獸何異。所以古來白頭如新的朋友,誌同道合,如管鮑稱知已,陳雷似膠漆,這才是真正朋友。但凡交朋友的,全要生得一副識英雄的俊眼,結識得正經朋友,肝膽義氣的,隻消一個兩個,便勝於千百。若是眼睛不認得人,見解又參不透,混混沌沌的去交朋結友,玉石不分,好歹不識,隻恐相識滿天下,知心無一人。不但沒有知心,錯交了一班壞人,做圈套,逞虛花,弄得傾家蕩產,惹禍招非。喪品行,損聲名,那時懊悔已是遲了。在下看見,甚是不忍,因此把近代一段新聞,衍成《金蘭筏》一部奇書。使交朋友的看了這書,隻當苦海中遇了寶筏,方曉得分辨奸良。識認是非,不去受人引誘。親賢遠惡,保了許多身家,全了許多名節。不要當做小說,隻當做典謨誓誥一樣,為父兄的,便當教子弟們熟讀了,方才出去結交朋友,然後無弊。

閑話休題,言歸正傳。話說明朝萬曆年間,浙江杭州府有一個鄉宦,姓田名華,號實君,乃乙未進士出身,初授山東青州府理刑,後升到江南江蘇布政。宦囊豐富,真是堆金積玉,罐朽米爛,部裏見他如此殷實,便內升丁他都察副都禦史。田實君見內升顯要,甚是歡喜,帶夫人喬氏,一同進京赴任,家中事業。交付與公子收管。這公子名中桂,號月生,年方二十,娶了虞按察的女兒為妻。田公子為人伶俐聰明,多才好義,性喜結交,更能扶危濟困,號做小孟嚐。隻是凡事好勝,專務豪華,因父母進京去了。他便在家中任意揮灑,朝朝宴飲,夜夜笙歌。那西湖上,他家有一座花園,名為萬花園。裏麵朱檻畫檻,舞榭歌台,不異蓬萊閬苑,田公子常常到裏麵賦詩。

一日正值季春天氣,風光明媚,鳥語花香,田公子帶了幾個家僮,攜了遊具,到萬花園來玩耍。家僮將酒肴擺設路立兩旁,田公子獨自一個滿飲香醪,開懷玩景。看官,你道田公子這般富貴,為何無一個相好的朋友,大家遊玩?有個緣故,原來田公子年紀幼小,一向隨父母在任上,所以這本地並無朋友。那日田公子坐了半日,忽然長歎,鬱鬱不樂。家僮中有一個敢言知事的,叫做可郎,便上前問道:“大爺有何心事,這般憂悶?老爺做了這等大官,家私百萬,還有甚麼不稱心處,自惹愁煩?求大爺對小人說知,或者可以分憂,也不可知。”田公子把雙眉一皺,又歎一口氣道:“我想士農工商,各有其類。那讀書的,就是簞瓢陋巷,也有幾個同誌的課文講業,那種田的,就是茅簷草舍,也有幾個同伴的耕耘收獲。至於做手藝的,為客商的,就是在本地,在異鄉,也一定有幾個同事的,大家會在一處,說說笑笑。可見世上的人,沒有一個獨立的。獨我田月生,空讀了滿腹詩書,竟不曾交得一個朋友,豈不是個呆公子了!因此惱悶,不覺長歎。”可郎見公子說出心事,便應道:“這個怪不得大爺煩惱,小的如今有一個妙法在此,未知大爺意下如何?”田公子便問道:“你有甚麼妙法,可快說來。若是合得我意,能解得我憂悶,我便重重賞你。”可郎道:“小的向日在書房中跟隨大爺讀書的時節,聞得師爺道,古人會朋友。作詩作文,立一個社,傳一個啟,便大家一齊來。如今大爺有這聲勢,那一個不奉承,那一個不欽仰。大爺若嫌朋友少,隻消立起一個社來,傳出一個啟去,包管眾朋友一齊來到。”田公子聽了,喜得眉開眼笑,拍手大讚道:“此計甚妙!依你依你。隻是杜有社名,今日此社叫做甚麼社好?”想了一會道:“有了,我聞得《易經》上說,朋友相與,有金蘭之契,我此社原是為朋友立的,就叫做金蘭杜便了。”可郎讚道:“好一個金蘭社!名字甚是好聽。隻是還要做一啟傳出才好。”田公子是個有才的人,因說道:“這個不難。斟酒來!我一麵飲,一麵做便了。”

眾家僮斟酒起來,也有取筆的,也有捧硯的,也有研墨的,也有裁紙的,忙做一堆。田公子飲了幾杯酒,思想了片刻,便提起筆,先書"金蘭大社啟"五字,後寫道:

蓋聞人倫初定,友道先開。往來酬酢,本乎民彝物則之良;契合綢繆,等夫地義天經之大。是以欲通聲氣,端賴良朋,思淑性情,務須好友。桂也不才,風塵碌碌,久隨父訓,未諳交情。當此綠柳黃鸝之日。酒切蒼煙白露之思,敬掃荒園,特興大社。謹選本月十三日,不羞鄙陋庸才,敢屈賢豪至止。或作詩歌,或宣絲竹。茶烹雀舌之青,酒煮梅花之碧。金蘭啟出,倘期惠然有來,幸勿或我遐棄。月生田中桂拜傳

田公子做完了啟,對可郎說道:“你是一個有識的,這件事便差你去做。你可將這啟兒,到刻字店中刻一塊板兒,討上好花箋印下,或貼通衙路口,或貼庵觀寺院。今日是初五了,到十三尚有八日。你可吩咐官廚,準備酒筵,隨時聽用,不可有誤。”可郎應諾而去。田公子此時開懷暢飲,飲了半酣,起身引眾家僮回府,專等十三日開社不提。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