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爬上半空的時候,老榕樹附近出現了兩條舢板,一前一後去往雲尾村。
此刻,中分頭正坐在第一條船上,正和邊上的人說話,“這個張家,這些年已經不行了,原來在城裏鎮上的門麵商鋪,一家家的關掉,都被人吃了,沒想到養豬倒有些名堂,這次不把他家榨出血來,下次就沒機會了。”
他旁邊的朋友是團練局的副局總,性子倒是穩重,“關係都打聽清楚了?都說破船也有三斤釘,不會有什麼了不得的關係跳出來?”
中分頭肯定,“早就清楚了,年年都到他家收稅,該多少從來不敢拖欠,家裏的人也簡單,就兩個老的兩個小的,別說他這一家,就是整個雲尾村現在都沒有像樣的人才了,早就不是當年了……”
那副局總呼出一口氣,“那是……想當年,他們家可是出過舉人老爺的,嗬嗬……”
中分頭嗤笑一聲,“舉人老爺在也不怕,現在可是這個說話,”說著,拍了拍腰中插著的短槍,又道,“如今在橫川鎮,除了日本人,誰還大的過何鎮長?有他撐腰,我們怕過誰?嗬嗬……”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兩艘舢板已經緩慢地轉過“U”型彎,河麵在彎道處一下開闊起來,兩邊河岸相距約有三四十米。
這種小舢板在轉彎的時候,既要操舵,又要盡量保持船速,以免被水流推著船隻倒退。所以搖櫓人在這個時候最累,他必須用一隻腳控製方向舵,然後兩隻手還必須得用力的劃,整個人就保持著一種怪異的站立姿勢。
就在這時,“八勾”一聲槍響,中分頭、副局總還有那搖櫓的漢子三人都是一愣,都聽到後船上卻傳來“噗通”的落水聲,那副局總這時候還下意識的叫,“鬼子的三八大蓋……”
這句話還沒說完,“八勾”又是一聲槍響,頭船上站立的搖櫓漢子也一頭栽下水中,這下子,可捅了馬蜂窩,兩條舢板上反應過來的人都是鬼叫。那個團練局的副局總到底是有過一些訓練,立刻趴下身子,盡可能的緊貼船板,利用兩邊的船舷為身體作遮蔽。
而其他人就隻會哭喊著在四麵空曠的小船上蹦躂,既想不到跳水逃跑,也想不到趴下,更加不會有什麼舉槍還擊的念頭。
槍聲接二連三的響起,不過不知道射擊者是有意戲耍還是槍法不精,子彈總是在那幾個稅丁周圍打轉,濺起一片片的木屑和水花,嚇得船上的眾人蹦躂的更快、哭叫的聲音更高。
失去操控的小船開始在水流平緩的轉彎處河道上打橫,雖然沒有傾覆,但在水流的推動下,還是緩緩的向下遊退去。
………………
………………
從雲尾村到橫川鎮的這段水路,來往的船隻並不多,畢竟雲尾村太小了,和外界也沒有什麼太緊密的聯係。
太陽爬上半空的時候,攀爬在老榕樹高處的阿遠,終於看到了從橫川鎮方向駛來兩條小舢板。
雖然不能確定那個是不是伏擊的目標,但阿遠還是輕聲的傳遞消息,“大哥,來了兩條船,六個人,看不清有幾條槍!”
張懷文和阿勇正辛苦的趴在老榕樹的繁枝茂葉間,在這個微涼的天氣裏,汗水卻大滴大滴的順著臉頰往下流。
費力的聽清楚阿遠的話,張懷文的心頓時一沉,六個人了,兩條船,按照原先的方案,那就隻能放他們過去了?
也行,認準人,以後一個個殺!
腦子裏轉著,決心還沒有下定,阿遠卻輕手輕腳地從高處溜下來,對眼睛正茫然看著河麵的張懷文低聲說道,“文哥,認清楚了,後麵那個搖船的,是咱們村的李爛仔。六個人,有兩杆長槍,還有一個身上掛了盒子炮。”
聽到這話,張懷文立刻就下決心這次算了,人多,槍也多,那還怎麼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是不是?
他收回視線,看看阿勇和阿文,半是決定半是征詢的說,“超出計劃了,這次就算了,先放他們過去?”
聽到這話,兩個後生仔的表情很是奇怪,既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不甘心,都不說話。
三個人不做聲的繼續呆在原地,眼睛透過清理好的枝椏向外看,槍口還是指著河麵。
那兩條小船過來了,船上囂張的笑聲遠遠的就能聽到,張懷文恨恨的看著正在轉彎的小船,牙咬得緊緊的,目光咄咄的看著船上的人,試圖把船上的人都印刻在腦海裏。
就在這時候,阿勇低低地叫了一聲,“阿哥!”
張懷文微微側頭,用目光詢問,“怎麼了?”
阿勇的臉貼著木槍托,嘴巴微動,“我想打!”
張懷文瞬間想起了前世的弟弟,有一次和人打架,他也是這個口氣,張懷文的腦子一熱,低低地叫道,“阿遠,計劃改一下,還是你先打第一槍,就打李爛仔;阿勇,你打前麵那個搖船的,你要跟著阿遠打,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