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南方。
邑江縣,寧靜的三角洲小城。
雖然,這是如火如荼的城市化年代,但這裏卻仍然還是依舊。還保留著好多的古樸鄉情:河湧、港汊、荔枝基、柳堤小道和水叢中的村落……。
恰是遇到了這個偶然的機會,那是友人原來談好也簽好了的意向,結果因為他在非洲的工程意外地延誤,沒法子回來開工,隻唯有請求已經飛到了西西裏渡假的我,趕到這裏代他完成和那間公司的顧問合約。
看樣子將要在這兒逗留它一年半載。所以,就通過地產代理的介紹,給我找到了這城郊的一個叫貝沙的小村子,租下了一間農舍作為落腳的居所。
這農舍有獨立的圍牆,進了大門門廊先是一個約四十多平米的小院子,再往裏麵才是一房一廳帶廚浴廁共約百來平米的平房。可能因為它咫尺村外,偏僻得遠離熱鬧。因而租金比其他房子要便宜許多,但卻一直未能租出。
屋子裏麵堆放著好些灰塵滿布的雜物,通園凋零落索,房東應是把它空置了很久。但這屋子的環境,剛好是挺適合於我的心境。
安靜。
空空的,讓意識在腦海裏了無痕跡地泛浮,創造的靈感即會油然而生。
這屋子的睡房有扇滿大的窗子,正對著外頭的柳堤堰基,和一道可往村外走去的小木橋。
無遮無擋,如置身田園綠野。
路旁是一排排的荔枝和柳樹;
靠左邊緊挨著蓮塘,可謂是:滿簾荷蓬盞盞玉。
靠右邊是二三十米寬的內河,不時地傳來“咯吱、咯吱”劃漿行船。可謂是:
輕波淺浪搖櫓人,草舍幽居桃源夢;
不愁瀛台帝王地,隻恨吳洲西子還。
我在清理這房子的雜物時,檢到了一把遭遺棄許久,且還泡過水留有水漬斑斷了弦線的琵琶。後來把它送到琴行略事修理,再裝上琴弦試奏,居然聽到那音色仍然很美?農舍房間的牆壁上,原先就釘有一顆舊木楔子,正好就能把它懸掛在那上麵,也給這鄉間農舍添加上一點兒的藝術氣息。
我想:
此處可否正是懸掛過這把曾經滄桑厄運的琴麽?可否正是從前的哪一位房客知音,會在這簡陋的土房子中,巧作這樣的布置?
她(或他),倒有這一番雅逸心思?
當然,她(或他),或許也懂得琴瑟八音,情之所至時撫琴評唱。
但。最終卻又為何把它糟蹋遺棄?
這時的廣東,已經成為外來民工南下打工的熱門地區,貝沙村就住下了許許多多外鄉的男女。往村子走上一遭,傳來人們說話的口音,你倒會以為是身處在四川、湖南、湖北、河南等地的村莊。
又見炊煙,一股股濃烈的炒辣椒味兒,直嗆得你不時地流淚打噴涕。那些租金比較便宜的城郊,似乎都成了外來工的第二個故鄉。
若有餘暇,我也時而會往村裏轉轉,倒也結識了不少民工朋友,才知道他們不少人的學曆還是挺高的。好像那位王五哥,和我就傾談得滿投契,他在城裏電腦公司工作,就是從黑龍江來的大專畢業生。
住下來不久,我就感覺到有點兒不對?
但這倒不是這房子有什麽不妥,而是那些民工朋友,總是用一種莫名其妙的眼光打量著我?,時而在我背後竊竊私語。還向我提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就如:
什麽晚上沒事吧?
睡得安靜吧?
沒有什麽騷擾吧?
我自己即使懷疑他們想暗示我:農舍裏有什麽幽靈之類,但我從來都不相信它的存在。
我回答他們:
住得好,睡得也安穩,沒有什麽人騷擾,很歡迎他們過來做客。
不過可就奇怪,除了本地人的房東上門收租外,其他人卻請之不來,邀之不到,支支吾吾地推搪,就是從來也沒到過村尾我這一邊?
然而,日子久了。對於這種異常,我也不再計較。他們不來做客,我倒是圖得個沒有來訪者出現的清靜。
在這屋子中,我時而會在院子裏那棵唯一的白蘭樹下,來回踱步沉思;又時而會寧立在大窗子前,運籌策劃。
我曾經想過,這樣舒適的屋子,怎麽會租不出去?
不幾天,在窗前凝思時,又讓我留意到另外一件特別的情況,但這是在屋外:在好多個黃昏後,河邊的柳樹下,隱隱約約有個穿白色連衣裙的長發少女身影。有時,好像聽到她在喃喃自語;又有時,好像聽到她在嗚咽哭泣。
她顯然是住在村子裏的外來工。雖然,我的確很想去問個究竟和開解她?但始終沒有出去的勇氣,決定還是不要去打擾她更好。
每每晴朗的日子,當夜幕降臨,晚風送爽,沿河堤散步休憩,傾聽水濤拍岸冥想,實在能令人陶醉熏然。
我往往忙得不問季節,直到市麵上有粽子賣,才知遒是:端午到來了。
市麵上有月餅賣了,又才知是中秋也快了。尤其這幾天已是初九、初十,臨近中秋月亮越來越圓,月色也逾來逾明亮。
桑基柳荔漁舟唱,走雲婆娑盼月盈;
又見佳節每思親,天涯獨憫淪落情。
中秋夜,應邀到王五哥家過節,不好酒的我也喝了個半醉。然後,竟會像哪些酒鬼般的,滿身酒氣、搖搖晃晃地回到農舍。
進房打開那窗戶,就聽到外麵又傳來那少女的哭聲。憑菌張望,隻見那白色迷迷蒙蒙的身影,依舊徘徊在堤岸荔柳之間,似乎還聽到她在淒切低吟: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又是一陣子抽泣……。
倚著滿肚子酒意,我也放聲答了上去:
窗外掛月明,窗內月影凝;
何處分飛燕,圓月不圓緣。
僅沉靜了一陣子。
誰知她接著卻是哭泣得更是淒楚。
我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很是內疚,腦子酒醒了起來:
別人傷心的時候,我竟然會吟詩揶揄她?
我趕緊推門出去,要向她致歉和設法開解。
但出到門外,隻見四野一片月潔冰清,水靜河非。樹叢堰基,連個“鬼”影都沒有,那來的白裙少女?
酒意頓時醒了個徹底。
心想:她一定對我很反感,生氣得跑掉了!
第二個晚上:她沒有出現。
第三個晚上:她也沒有再來。
一連十多天,她就這樣的走掉得無影無蹤。
本來我就並不在意,但如今卻成了我的牽掛。
我開始頻頻往村子裏去打聽,但又不好意思直說要找誰。隻求試試碰運氣,說不定會在哪一家能遇上了她。那時,再向她說個明白和道歉。
但是,尋尋覓覓,這個地方就是沒有這白裙少女的蹤跡。還打聽到這一帶的女孩子,都不喜歡穿白色的裙子。可能,她根本她就不隹在這個村子裏?
轉眼間日子又過去了許久,而我卻一直都無法逐漸淡忘。即使我的工作進展頗為順利,但這壓在心頭裸的大石,卻始終放不下。
如今窗外缺少了個怨訴的少女,倒反而令我感到茫然與失落。
所言若有所失,但其實並無有所失。她本來就與我無關。然而,人間惻隱之心,卻應眾皆有之。
隨手就取下那牆上掛的琵琶,想彈一曲來抒發我心中的鬱悶。住進來好幾個月了,今天才想到它的存在。
選了一首轟轟烈烈的“旱天雷”,下了股狠勁,扣弦奏起。
但曲子剛奏了幾個小節,就依稀聽到窗外好像有把熟悉的聲音:
“這混裘,怎會彈出這大煞風景的樂曲來的?”
一刹那間我停住了,以為這是自己耳朵的錯覺?
窗外:
仍是靜悄悄的:鴉雀無聲。
我又再而重奏:
啦索咪索朵朵朵,啦索咪索來來來……。
“真是個混裘!”
又聽到那聲音。
的確就是她。
這一回,我是很清晰地聽到了她的嗓音,她真個的又回來了!
走到窗前往外望,隻見那白裙嫋嫋的又在柳堤樹叢中隱約。
我竭力壓抑住內心的激動。
尋尋覓覓無處尋,回來竟不費周章。
趕緊放下琵琶就開門往外走。
但一出到屋外,依然是什麽也見不著。基圍、長堤和林子裏,依然是靜瑩瑩的?
她跑得真快,還在生我的氣:
“嘭!嘭!”狠狠地揍了自個兒兩拳。
我生我自己的氣,為何這樣的心急?
又把人家給嚇跑了!
隻好懊悔地回到屋內,這會兒我的心頭反而冷靜了下來:既然她回來了,還急些什麽呢?
我抱起了琵琶琴,動情地慢慢屈指撥弦。
一曲:“春江花月夜”
當這古曲的韻律,悠悠地傳往那窗外的靜寂夜空時,聽到了她真的回來在輕輕地和琴哼歌: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想不到她連這古曲古詞也能背得一字不差。
我又隨此情此景,奏出一曲流行:
“遇上你是我的緣”
想以琴曲傳情意。
她又以那傷感的嗓音哼起來:
“高山下的情歌,是似彎彎的河;
我的心在那河水裏遊。
藍天下的相思,是似彎彎的路;
我的夢都裝滿心囊中。
一切等待,不再是等待;
我的一生,就選著了你。
遇上你是我的緣,
眺望你是我的歌,
親愛的、親愛的、親愛的
愛。愛你。
就像山裏的雪蓮花。”
又一曲:“心靈的種子”
寂寞的心中,有你的情種;
不知何時萌芽,不知哪刻收獲;
它在開花,它在結果;
哪就是你愛的蓓蕾,哪就是我你情的蜜桃。
這一晚,我們奏和唱個不停,忘記了時光的流逝。
一直到拂曉時分,天色將亮,雄雞初啼。她的歌聲斷然停下,人也如夜霧般消失得了無蹤影。
我方恍然醒起:今天還要上班,竟然徹夜不眠?
以後,我們幾乎每個晚上,都在隔窗琴曲對歌。
現在,我和她似乎有了個“默契”:隻要我一彈奏起琵琶,她就會在窗外的堤岸柳樹叢中現身。
日子久了,我越發覺得她的藝術造詣很深厚,品味也很有個性。但是,我們隻限於隔窗琴曲傳意,從沒有直接地對話交談。她的一切於我來說:仍然是個謎?
珠三角的天氣變化總是反覆無常。除了每年夏秋季受到好幾次南中國海強台風吹襲外,還會有突然其來的狂風驟雨,甚或龍卷旋風。
那一個夜晚,就和以往一樣的平平常常。雖然,隻是新月初上,然而卻也繁星熠熠、夜色通明和風平浪靜。
因為上一個星期我到了外地公幹。所以,一回到農舍,匆匆晚飯後我就抱起了琵琶。
她也很快就在外麵出現。但是,僅僅和唱了兩首:
“鄉戀”和“雁南飛”。
那料到曲子沒唱完,就突然在數分鍾間,夜空已經烏雲密布、天昏地暗、月掩無光、雷電交加、飛沙走石、倒水般的大雨潑灑了下來。
一陣陣、悶悶沉沉,猶如飛機發動機的轟鳴巨響,自遠而近地很快逼了過來:
“辟辟、啪啪”樹木折斷、房屋吹坍……。
這就是那要命的龍卷風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