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8
46.潛在力量
——尼采
我們受到了影響,我們自身沒有可以進行抵擋的力量,我們沒有認識到,我們受了影響。這是一種令人痛心的感受:在無意識地接受外部印象的過程中,放棄了自己的獨立性。讓習慣勢力壓抑了自己心靈的能力,並違背意誌在自己心靈裏播下了萌發混亂的種子。
在民族曆史裏,我們更廣泛地發現了這一切。許多民族遭到同類事情的打擊,他們同樣以各種不同方式受到了影響。
因此,給全人類刻板地套上某種特殊的國家形式或社會形式是一種狹隘的做法。一切社會理想都犯這種錯誤。原因是,一個人永遠不可能再是同一個人。一旦有可能通過強大的意誌推翻整個世界,我們就會立刻加入獨立的精神的行列。於是,世界曆史對我們來說隻不過是一種夢幻般的自我沉迷狀態。幕落下來了,而人又會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玩耍的孩子,像是一個早晨太陽升起時醒過來,笑嘻嘻將噩夢從額頭抹去的孩子。
自由意誌似乎是無拘無束、隨心所欲的,它是無限自由、任意遊蕩的東西,是精神。而命運——如果我們不相信世界是個夢幻錯誤,不相信人類的劇烈疼痛是幻覺,不相信我們自己是我們的幻想玩物——卻是一種必然性。命運是抗拒自由意誌的無窮力量。沒有命運的自由意誌,就如同沒有實體的精神,沒有惡和善,是同樣不可想象的,因為,有了對立麵的事物才有特征。
命運反複宣傳這樣一個原則:“事情是由事情自己決定的。”如果這是惟一真正的原則,那麼人就是在暗中起作用的力量的玩物,他不對自己的錯誤負責,他沒有任何道德差別,他是一根鏈條上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如果他看不透自己的地位,如果他不在羈絆自己的鎖鏈裏猛烈地掙紮,如果他不懷著強烈的興趣力求搞亂這個世界及其運行機製,那將是非常幸運的!
正像精神隻是無限小的物質,善隻是惡自身的複雜發展,自由意誌也許不過是命運最大的潛在力量。如果我們無限擴大物質這個詞的意義,那麼,世界史就是物質的曆史。因為必定還存在著更高的原則,在更高的原則麵前,一切差別無一不彙入一個龐大的統一體;在更高的原則麵前,一切都在發展,階梯狀的發展,一切都流向遼闊無邊的大海——在那裏,世界發展的一切杠杆,重新彙聚到一起,聯合起來,融合起來,形成一個整體。
47.一點人情味
——艾伯特P·豪特
“我從未遇見過一個我不喜歡的人。”威爾·羅吉士說。這位幽默大師能說出這麼一句話,大概是因為不喜歡他的人絕無僅有。羅吉士年輕時有過這樣一件事,可為佐證。
1898年冬天,羅吉士繼承了一個牧場。有一天,養的一頭牛因衝破附近農家的籬笆去齧嫩玉米,被農夫殺死了。按照牧場規矩,農夫應該通知羅吉士,說明原因。農夫沒這樣做。羅吉士發現了這件事非常生氣,便叫一名傭工陪他騎馬去和農夫論理。
他們半路上遇到寒流,人身馬身都掛滿冰霜,兩人差點凍僵了。抵達木屋的時候,農夫不在家。農夫的妻子熱情地邀請兩位客人進去烤火,等待她丈夫回來。羅吉士烤火時,看見那女人消瘦憔悴,也發覺五個躲在桌椅後麵對他窺探的孩子瘦得像猴兒。
農夫回來了,妻子告訴他羅吉士和傭工是冒著狂風嚴寒來的。羅吉士剛要開口說明的來意,農夫便和他們握手,留他們吃晚飯。“二位隻好吃些豆子,”他抱歉地說,“因為剛剛在宰牛,忽然起了風,沒能宰好。”
盛情難卻,兩人便留下了。
在吃飯的時候,傭工一直等待羅吉士開口講起殺牛的事,但是羅吉士隻跟這家人說說笑笑,看著孩子們一聽說從明天起幾個星期都有牛肉吃,便高興得眼睛發亮。
飯後,寒風仍在怒號,主人夫婦一定要兩位客人住下。兩人於是又在那裏過夜。
第二天早上,兩人喝了黑咖啡,吃了熱豆子和麵包,肚子飽飽地上路了。羅吉士對此行來意依舊閉口不提。傭工就責備他:“我還以為你為了那頭牛要來懲罰他呢。”
羅吉士半晌不作聲,然後回答:“我本來有這個念頭,但是我後來又盤算了一下。你知道嗎,我實際上並未白白失掉一頭牛。我換到了點人情味。世界上的牛何止千萬,人情味卻希罕。”
48.自繪像
——盧梭
兩種近乎水火不相容的東西,以我無法想象的方式統一在我身上:熱烈的性格、奔騰的感情和緩慢凝滯的思想。似乎我的心靈和我的思想並不是屬於同一個人的。比閃電更迅疾的情感攫取我的心靈,但它並不給我啟示,而是使我激動,使我迷惑。我感覺一切,但我什麼也不領會。我暴躁易怒,但又麻木不仁;我在冷靜下來之後才能思考。令人驚訝的是,隻要別人能夠耐心等待,我仍然可以表現出相當可靠的直覺、洞察力、甚至敏感。“隻要時間充裕,我可以寫出極好的即興詩。”但我從來不能即興寫出任何像樣的文字,也不能隨口講出任何有份量的話語。在通信中我可以侃侃而談,就像人們所說的:西班牙人下棋。在我讀過的一本書裏,作者敘述薩瓦公爵在從巴黎返回故鄉途中回身叫逍:“巴黎商人聽著,我不會饒你的!”我想:“這就是我!”
這種同敏銳的感受力共在的凝滯的思想不僅表現在交談中,即使我獨自一人或者我工作時亦是如此。要把我頭腦裏的思想條理好,是一件異常困難的事情:它們在其中緩慢地運動,在其中沸騰,直至使我動感情,使我振奮,使我激動;而在這整個情感激蕩的過程裏,我眼前的一切是模糊的,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我必須等待。這心靈的激蕩不知不覺逐步平息,這混沌的一團逐漸露出端倪,每樣東西各就各位,但這一切是緩慢的,而且必須經過長時間和混亂的騷動……如果我能夠等待,而且能夠再現那些在我頭腦中浮現過的事物的美好的麵貌,那麼很少有作家能夠超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