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炭屑.舊王故裏(1 / 1)

唐乾符三年,近臘月,寒天。

一騎在官道之上疾奔,揚起一人高的黃塵。馬上的人雖著漢服,但是麵容深眼高鼻,更有一副絡腮胡茬,明顯不是中原人士。人馬都是長途奔襲,可以看得出一路上未經如何休息,人困馬乏,那漢子更是一臉風塵倦容。

馬到光化門前稍停了一下,那馬上的漢子抬頭看了下高額的城門,“駕”一聲馳入長安城。

長安的東郊,一片開闊的宅地。九脊頂青瓦略有斑駁,由於無人料理草蕪已漫生到屋脊,窗格間的高麗紙麵洞洞漏漏,一副蕭條模樣。

阿蠻掬起一勺新炭放進赤銅的手爐。他是這家的老奴,文宗年間家主收進來的昆侖奴仆,現已上了歲數。新加的炭屑在熱燙的空氣裏劈啪飛舞,飄到半空被夜幕裏撲來的冷風一激,火星就四散開來。阿蠻蓋上手爐銅蓋,遞到燭光下條案旁。黑暗掩映裏有著一副白皙麵容,他伸手接過。

“蠻叔,狼川今冬裏隻怕會冷的早一些”,他的語氣淡泊不興,帶著些唏噓。他大半張臉都沒在輕裘蓬鬆的獸毛中,可話語間他微微舉目,隻是一瞬,憂鬱的眼神閃若星子。

條案上的一封未啟的信箋讓他的手指微微停頓了一下。

“喔,少爺,這是早間有人送來的”,阿蠻想起來信的事“說是邀你去什麼會的,來人說,藥材商就邀請了我們一家。”阿蠻說完,躬身把餘下炭塊一一放進木格。

著輕裘的男子微微頷首,打開信箋,素宣的信紙,上麵書著娟秀小隸如書信者款款芳影。

“默餘先生 ,吾友道席。君之所期,吾之所係。黃花遍長安,盼聚文酒會。聊閑平康坊,煮酒挹翠樓。 金秋文酒之會以待尊駕。”

款落 令賓。

西南麵的天際,在清冷的夜幕上忽地綻開一束亮豔的煙花,炸得天空轟隆如滾天雷,繼而宛如繁星的光點芒焰暴漲,五彩絢爛,刹那間亮透了大半個長安城,把屋內映照得光堂堂。

李默餘少有興致地移目窗外,他一張幹淨的臉龐略是瘦削,眼神溫和如一盞新月,抑或如雪裏漸暖的初陽。

他喃喃道:“今兒是什麼日子啊,梨花兒、桃花兒都開了,這萬花堂於家的煙花恐怕有十幾年沒看到了吧。”

誰會一早就喝醉,這天又是臘月初一,傳統的臘祭日。

劉馳馳穿巷走街的時候,腳步輕浮得就像踩在雲裏。他看到誰都打招呼,可是誰都不認識。誰會去招惹醉鬼呢,除了坊口幾個被他摸了粗腰和滾圓屁股的大媽會罵一句:“要死啊”,其他人是懶得搭理他的。

他飄搖著修長的體態,腳下深一步淺一步地走在平康裏的石子路上,“去去且回回,來日有今朝;一杯王孫酒,無上奈何橋。”許多人家圖個吉利,聽他這麼一唱,氣得直罵甚嘛東西。

終於聽著沒動靜了,再一看,果然是趴在街邊睡著了。

杜子美曾經痛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事擱在平康裏,真的不算多稀奇的事。入了冬,幾乎每天都會見到爛醉如泥睡倒在街邊的富家公子。被家裏人尋過來給背回家的那是幸運的,更多的就給一夜嚴寒凍死了。可任何事總有那萬幸之人,劉馳馳就是!

平康裏跑街的奴才們最記得的就是劉馳馳大馬金刀躺街的醉相了。隻要這廝此種狀態,那就隻要勞嘴喊一嗓子:“仙兒姐,你男人還要不要啦”。

一準從挹翠樓裏環佩叮當地跑下一貌美年輕的女子,嘴上還罵不咧地數落著,“要死啊,你就光有嗓子不知道幫姐把人扛回來,這天寒地凍的,你不知道積德的啊,姐哪天少你賞錢的啊”。

然後就是一夥人七手八腳地把人抬上樓。等眾人散去,女子俏臉暈紅,倚住門邊等喘息定了,定會瞟一眼仆床大睡的劉馳馳,罵句,“每次都灌成這個死相,哪次不管了,喝死你”。話雖這樣說,但她每次都管。

這女子便是孟小仙,她口口聲聲稱姐的這一年,年方二八,碧玉年華,芳華一條平康裏坊。

此刻的月掩閣裏溫香流動,孟小仙的懷裏,劉馳馳已經把酒喝得高高的。他滾熱的嘴唇正貼著小仙的耳廓語無論次地噫語。男人雄性的氣息襲擊著這個女人,她喜歡這樣的撩撥,喜歡靠著他滾燙的身體,她喜歡他。

劉馳馳很樂意每次這樣的酒醉,這樣他能感覺到酒在身體內滾動著的熱量,這樣才能驅趕掉他一早上山帶回來的寒濕氣。清早山上的寒氣徹骨,又帶著草木早晚間吐納的瘴霧,體質稍不抵者,一場大病是免不了的。他縱是體質健勇,但長期的早晨上山的職業習慣還是帶給他積鬱不散的山寒之氣,而驅寒的最好法子,莫過於喝一頓大酒,泡一個熱澡了。酒要是藿咧咧的那種,澡嘛,當然要水溫燙的,簡直可以燙掉豬皮的。

這麼一個喜歡喝酒,又喜歡泡澡的人,他做的生意是在葬禮上麵唱悼詩!並且他還唱的很有名,名動長安城。他有個嚇人的名號--“凶肆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