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愛情總複習
□路文彬
自認為是個容易醉情的男兒,也恰因了這容易醉情,每經曆一次書本抑或銀幕上的愛情,便總要將其雕鏤成刻骨銘心的印象,精心收藏於記憶的最裏麵;待難以招架時下都市那溢脂流香的狂轟濫炸時,可以索性獨自一人躲進去,細細翻弄那些愛情的經典細節,我稱其為愛情的總複習。盡管每一次複習都要感傷得自己淚水盈盈,我卻依然固執地相信:在這個愛情失竊的年代裏,我是唯一最為富有和幸福的人。所以,此刻我不怕你會看到我潮濕的雙眼。
經典細節之一:這是一個關於“吻”的片斷。影片已經挺老了,我再也回憶不起它的名字。隻是片中的這幕細節曾讓我深受震憾,至今記憶猶新。
背景是湛藍的天空,毛絨絨的陽光很心疼地撫摸著女主角那亞麻色的鬈發,她站在那裏期待著什麼。一切看上去都是那美好,誰也無法想象這是一個令人肝腸寸斷的時刻。他出現了,戴著手銬腳鐐,身後站著兩名高大的納粹。他緩緩走到她的麵前,他們中間隔著一道厚厚的玻璃牆;但他們卻毫不在乎,他們開始了熱烈的擁抱,隨即深情地親吻著對方。隔著那層玻璃,他們的手掌與雙唇緊緊地貼著貼著……這一吻似乎比一個世紀還要漫長。
兩名納粹冷冷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然後看了看手表,將我們的男主角帶走。而她,我們的女主角仍舊伏在玻璃上,閉著眼睛忘情地吻著心愛的戀人。這時,她的眼睛裏突然湧出大滴的淚水,打濕了玻璃;她知道,她已經永遠地失去了他。但她還是堅持保留著那個姿勢,就那麼吻著吻著……直到一聲槍響,她驀地睜大驚恐的雙眼。槍聲“震裂”(?)了那道玻璃牆,女主角蒼白的臉被玻璃切割成無數碎片。影片就此結束了。
雖然影片結束了,燈光迫不及待的亮起,而我卻遲遲不能結束,依然垂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我堅信那層厚厚的玻璃,根本阻隔不了這對戀人之間愛的交流。他們情感的熱度會融化冰冷的玻璃,傳向彼此的身體和心靈。
每每陷入此幕的回憶,我總會情不自禁地張開雙唇,顫抖不已,因為生命的熱吻正在感染著我。
經典細節之二:這不再是關於形體而是關於言語的愛的表達。它是由詹妮一口道出:愛永遠用不著說對不起!
詹妮是艾立克·西格爾的小說《愛情故事》中的女主人公,該書後被改拍成電影,曾風靡中國大陸的幾乎所有大學校園。這句愛的名言,也被少男少女們一時間吟詠相傳。其實,詹妮在說出這句話之前,還有一句樸實無華的語言,本應引起人們的注意但卻被無情地忽略了。在我看來,它遠比“愛永遠用不著說對不起”更能見出詹妮的胸襟。
當時,詹妮因為不同意奧利弗對父母所采取的冷戰態度,兩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執。盛怒之下的奧利弗言行粗暴,很傷了詹妮的心。寒冷的夜晚,詹妮穿著單薄的衣服憤而離家。奧利弗隻好去她的學院四處尋找。當他一無所獲、沮喪而歸時,他發現瑟瑟發抖的詹妮正坐在屋外啜泣。然而,未等奧利弗開口,詹妮卻哽咽著說話了:“我忘了帶鑰匙。”好一句“我忘了帶鑰匙”,沒有抱怨也沒有忿恨,突如其來的平靜,但卻道出了詹妮質樸、寬容的情性。即使再堅硬的心理疙瘩,僅憑這麼一句,也該消解得無影無蹤了吧。因此,奧利弗隻能滿懷歉意地吐出那麼無力的三個字“對不起”。詹妮緊接著一句:“不,愛永遠用不著說對不起!”
我能夠清晰地記得,梅,我初戀的情人在終於提出同我分手時,她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她想要在最後的時刻對我說句什麼,我向她舉起了手:“不,愛永遠用不著說對不起!”梅滿含熱淚用力地點了點頭,她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經典細節之三:這同樣也是和一句話有關,也是由一位女孩兒說出,隻是她的名字叫綠子。
我在一個秋日的黃昏,讀完了村上春樹的小說《挪威的森林》,卻怎麼也不願合卷離去。綠子的命運牽動著我的心,讓我無論如何割舍不下。尤其是她的那句話——令我先是震驚,繼而同情,最後感動的一句話,久久漂浮在我的腦際,糾纏著我的思緒。我真想對綠子說些什麼。
那時,我們的男主人公認識綠子還不算久,他十分羞怯地向她承認自己有手淫的習慣。而天真純潔的綠子非但沒表現得大驚小怪,反倒懇求地對他說:以後你就看著我的相片手淫,好嗎?
綠子的這句話說得相當赤裸,因為它太真實;致使我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顯得有些慌亂,畢竟自己不是設身處地地浸在情感的深處裏啊。我心自問:一對熱戀中的情人之間還會有幾分羞澀嗎?
我想起那個古老的中國神話故事:當王子曆盡千辛萬苦找到他深愛著的公主時,收留公主的國王卻給他出了一道難題,要他從簾子後麵伸出的一排玉手中認出自己的心上人來。王子靈機一動,大聲說道:“我隻需要親吻一下這些手,就能夠認出我的公主來。”簾子背後爆發出一陣靦腆的笑聲,怕羞的姑娘們都紛紛縮回了自己的手,唯剩下一隻紋絲不動地等待在那裏。結果,王子輕而易舉地認出了他的公主。
綠子的話使我聯想到這個故事,這個純真無邪的愛情故事,我認定她同故事中的公主一樣高貴、美麗。
綠子,我想對你說:我好怕你受傷。
經典細節之四:這是影片《弗蘭西斯》中的一幕,情節進展到此才真叫人怦然心動。
少年得誌的弗蘭西斯在飽罹種種殘酷的打擊和虐待之後,終於恢複了正常人的生活。此時的她,平添了幾分曾經滄桑之後的成熟與沉靜,再次引起公眾的矚目,但終究已是青春逝去。不過,弗蘭西斯也並沒有希望再重溫過去的輝煌,為這輝煌她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價。但有一個人,卻在為弗蘭西斯的今天由衷地感到幸福,那個人便是哈裏。這位哈裏是個記者,在弗蘭西斯尚是意氣風發的少女之時,就通過采訪結識了她。從此,哈裏一直默默地愛護著、追隨著弗蘭西斯。然而,弗蘭西斯當時所處的位置實在是太高、太耀眼了,她哪裏能看得見哈裏那渺小的身影呢?她嫁給了男影星,又嫁給了名導演,其結局皆是這些男人棄之而去。弗蘭西斯一次次陷入困境,甚至跌到崩潰的邊緣,而每一次都是忠實的哈裏拯救了她。除了哈裏,這個世上沒有誰肯來幫助弗蘭西斯,包括她唯一的親人母親。可以說,沒有哈裏就不會有弗蘭西斯的今天,哈裏對弗蘭西斯有恩。
今天的哈裏仍是當年那個癡情未渝的哈裏,他終於有機會向弗蘭西斯表白自己的愛情了,我為哈裏高興。但是……他竟然遭到了弗蘭西斯的拒絕。這一出人意料的結局既讓我傷心絕望又讓我折服無言。弗蘭西斯尊貴的抉擇在向世人說明:愛絕不是施舍。她在維護自我真實的同時,一方麵捍衛了自己的尊嚴,另一方麵又表達了對哈裏的敬重。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結局呢?
這可能是兩人的最後一麵了,此後他們將在不同的城市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看見銀幕上最後映出幾行字,告訴觀眾哈裏至死獨身時,強忍許久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哈裏哈裏……”我反複念叨著這個名字。
由於這部影片,我喜歡上了弗蘭西斯的扮演者傑西卡·蘭格——一位在好萊塢並不特別出眾的演員。不久前,沉寂多年再度複出的她榮膺了奧斯卡金像獎,這個消息給了我莫大的安慰。看上去,手捧奧斯卡金像的傑西卡·蘭格已經顯得有些蒼老了,但我心目中的“弗蘭西斯”卻是永遠年輕。
經典細節之五:……
愛情經典細節的複習,對我來說無異於一種神聖的精神洗禮儀式,它能夠讓我變得心神潔淨,通體透明。我不介意別人會說它們全是藝術的幻象,因為我知道,正是由於這些藝術的幻象現實才變得可愛,不是嗎?原來幸福是如此簡單的事情:讓自己愛的人接受一份樸實的愛的饋贈,同時得到他們的愛。
別蝴蝶胸針的男人
□李曉影
元旦節前一天,一個清冷的下午,在汽車站等到兩點多鍾才登上回家的客車。人很多,別說座位,就連站立的空間都很小,我隻好就近窗口的地方把自己安頓下來,一隻手吊在扶手上。車子喘息著,如負重的蝸牛般在西環路上往前爬行。
還沒有出城,又有人在前麵拚命地招手。“不能再停了,站的地方都沒有啦!”車廂內有人大聲地抱怨,可車主照舊眉開眼笑地把車停在那人身邊。門開了,一個男人拎著蛇皮袋擠進來,一隻手向上摸索著。我趕緊往裏擠了擠,給他騰出點空間,好讓他抓住扶手站穩了。他抬頭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衝我憨厚地笑了笑。
車子繼續前進,我忍不住奇怪地多瞧了身邊這個男人兩眼。你猜為什麼?這個其貌不揚甚至有點窮酸的男人居然在舊西服領子上別了一枚銀色的蝴蝶胸針,雖然不怎麼精致。他穿的是一套鴨蛋青的半舊的西服,有些皺了,領子是那種過時的大駁領,胸針別在靠近第一粒紐扣的上方,整一個不倫不類。我敢斷定他是個外出做工的農村人,但很難說清他有30歲還是40歲。
見我不時地盯著他的領子,他不自覺地低下頭,用粗壯的大手笨拙而珍惜地撫摸了一下那正在顫個不停的蝴蝶翅膀,不好意思地衝我笑了笑:“嘿嘿,給閨女買的。”停了停,又怕我不明白似的補充了一句,
“我怕擠壞了,就別在這裏啦。”
是那種城裏的大街小巷早就流行過的蝴蝶胸針,一隻深色的塑料夾子上焊著一隻帶彈簧的銀色蝴蝶,一碰就顫動不已,兩翅一張一翕,仿佛要飛起來似的。小女孩們喜歡買來別在胸前,或別出心裁地夾在衣領或發辮上,飄飄灑灑,但已經過時了。
我饒有興趣地問他:“你在外麵工作吧?”
“嘿嘿,打工賺錢唄,好養家糊口!”他說得老實而簡單。
“做得還不錯吧?”我又問他。
“那是,每年收入這個數,”他顯得很得意,拿五個粗壯的手指頭在我跟前晃了晃,“五千呢!”
“你還真能幹。”我淡淡地誇了他一句。
他笑得更快意了,忍不住又低頭摸了摸衣服上的胸針,問我:“你看看,我給俺閨女買的,不錯吧?我做工的時候看人家城裏女娃都戴,就想回家時給俺閨女也買個戴戴,準像城裏的女娃那樣俊。你看看,這個蝴蝶跟活的一樣,多好玩,俺閨女肯定喜歡得很!”
“你挺會買東西的,城裏的小女孩都喜歡戴這個!”
他仿佛受了鼓舞,顯出掩飾不住的快樂和幸福,那神情好像馬上就會站在家門口,看到他時時刻刻念個不休的妻子兒女。
我不由得重新打量著這個別蝴蝶胸針的男人,他不整潔,不富有,不顯要,甚至不懂得怎樣回避別人的眼光,但這絲毫不妨礙他的快樂,他的幸福,他的滿足!
就這麼簡單,他付出一份勞動掙得了一份收入,買了一枚蝴蝶胸針帶回來給自己的女兒。他是幸福的,那個就要戴上蝴蝶胸針的女兒也是幸福的,幸福得讓我感動。這份原汁原味的真情對於長期生活在城裏的我,對於包圍在城裏那片矯情的、倨傲的空氣中的我,對於生活差不多已失去了最初的憧憬和激情的我,是多麼值得尋味啊。
原來幸福是如此簡單的事情:讓自己愛的人接受一份樸實的愛的饋贈,同時得到他們的愛。我深深地感動著,在這樣一個清淨的冬日下午,我是多麼幸運啊,從一個不在乎別人怎麼說的出外打工的父親身上,找回了如此簡單的哲理,得到了如此美好的感覺!壞了!古人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怎麼把自己心裏想的話都說出來了呢?
電話為媒
□梅生
我這人沒權沒錢,不會跳舞,不沾煙酒,在婚姻問題上也是個“困難戶”。
我認為,光有一份公職,還不算立了業,必須有一項與公職“雙軌並行”的技藝才可自詡為立了業。鑒於我愛好文學和小職員工資不豐的特點,我選擇了寫作。埋頭燈下,筆耕不止,漸漸地,我的名字在報刊上頻頻出現,就這樣,我這個無名小卒居然在我居住的小城也小有名氣了。
一天,我正上班,有人打電話找我,是個女孩。我以為又是一位文學青年向我討教。不料,對方竟向我訴起苦來。她嗓音清甜,吐字頻率快,不容我插嘴。聽了半天我如墜入雲霧之中。好容易等到她短暫停頓的空隙,我忙插嘴道:“喂!小姐,你搞錯了,我不是心理醫生!”她卻說:“不不不,我找的就是你,前幾天,你不是在省衛生報上發表了一篇科普雜談嗎?”我問:“什麼題目?”“《向異性傾訴有益身體健康》。”“所以你就找我傾訴來了?”“因為我想證實一下你的文章是否靈驗,所以找你聊聊。”“效果如何?”“雖然沒有徹底解決問題,我心中還是輕鬆多了。”她輕鬆多了,我心裏卻加重了負擔,世上竟有這種女孩,“以身試文”!後來,她說聲“謝謝”就風風火火地停止了她的“熱線”。
閑暇沒事,我不由又想起那個“匿名電話”,那女孩聲音甜甜的、柔柔的。不知怎麼回事,我忽然想起小時候奶奶教我唱的那首兒歌:“王老五,二十五,衣服破了沒人補……”唉,我今年都三十了至今還沒找到一個“補衣服的人”。我突然異想天開地想:那個打電話的女孩會不會成為我的補衣人?我開始盼著她再打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