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無影人生
□蘇鍾
十幾歲的年紀裏，我從書上讀到這樣一句：“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就去問祖母，這句話對不對。
祖母坐在土炕上，搖著身體，拖著又長又顫的聲音對我說：
“不對的。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哪能都留名呢?人哪，隻要有影子就行了。那影子呀，總是跟著人。你現在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就行嘍!”她說完，閉了眼睛，獨自在塵埃裏麵晃著，好像在想她這輩子的所有事情。
我當真聽了祖母的話。無論做什麼，都不時地瞟一眼自己的影子。它隨著光線的方向在做著瞬息間的變化，而為了讓它看起來優雅一點，我也在時刻糾正自己的姿式。
去看自己的影子，伴著我慢慢長大。
那一年，祖母病危。
我不得不在夜半的時候去找醫生。
推開門，外麵漆黑一片，星光滿天，新月如鉤。匆匆地跑出去，一低頭才發現地上沒有影子。要是在別的時候，我定會找它。但那一夜，隻是慌張地想找回祖母的命。敲開診所的門，露出一張憂鬱的臉。她是這裏的夜班護士，這麼晚了，她展出一臉的憂傷，又有什麼樣的心思呢?隻一瞬間我這樣想。找了醫生，跨門而出時，我看見地上——由屋裏麵照射出來的光罩住我的身體而投到地麵上的影子。有點出乎自己的意料，我竟沒有仔細地去看看像久違的它，心底倒想那護士的愁臉。就在那一刻，我收回自己的腳，轉身對送我們出來的她說：
“謝謝您，您真是太好了。”
她怔住了。我跑出去趕醫生時匆匆回頭望去，見她仍站在那裏。而臉上，分明掛著溫溫的笑意。
我一下子也覺得心裏暖熱。想這笑容會讓她把眉毛舒展開來；無論她曾遇到什麼樣的糟糕事，開朗的心境會讓密封而黑暗的夜透出一絲光芒。她一定會對一切付之一笑，然後明白：這世界好大啊!
我這樣急忙地趕路，一路也急忙地想。忽然覺得在以往的歲月裏看見自己的影子是並不對的。其中忽視了許多，忽視了許多我能夠在意，也能夠去幫助的人們。我隻在乎了影子，甚至連我自己都在隨著影子去長大一樣。
祖母已無救了。但她很安詳，沒有任何抱怨和悔恨。
在她彌留之際，我把我這夜讓一個女子由憂到笑的事講給她聽，而且告訴她隻看到自己的影子是不對的。
她就笑了，很欣慰的笑容讓她看似一個健康的人。她費力地說：
“好。你……長大嘍!長大了就不要去看自己的影子，而要看自己。影子在變著，影子是現實社會裏造就的自己。活在世界上，你就要因為這因為那地去改變自己，那就是影子。但是，”她喘著，竭力用手比劃著她的心的位置，“但是，人的心，不能變。不能!讓影子去變吧，良心不能變。不要去看自己的影子!對別人，對自己，才能始終如一地對得起良心”。
祖母是笑著遠離人寰的。我想她老人家一定是無愧於心地走完了這一生。所以她可以含笑九泉。
送祖母回來的那一天，太陽高照。我的影子短短的，醒目地鋪在地麵上，我卻一改往日，忽視它的存在。
我知道影子到底是什麼。
是啊!這世界千變萬化，人也要千變萬化，正如影子，改變不了光線就改變不了自身的方向一樣。
但人的心不能隨著無法改變的現實而一味地趨附自己。人的心，人的良心，不能改變。在善與惡、美與醜之間，良心隻能做一種選擇。
好好走人生的路，祖母教導我，從不去看自己的影子開始。同齡人都忙著升官發財去了，隻剩下我一個人沒有走。我不想走，是你勾引了我。
古典的憂傷
□周德東
你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綠色植物與白色衣裳，淡泊而且安靜，一如那成熟又高尚的深秋陽光。接著，我看見一頭金發瀑瀉而下，這顏色和形態顯得喧嘩而動蕩。
很快我便平穩下來。你的睫毛好長呃，為我遮擋出了無數道猜測。你立在一片蕎麥地和一片太陽花之間，擺出了一種長久的姿勢，那姿勢已是盡情盡性，我不敢挑剔。
還有一帶蒼青的樹林，遙遠而模糊。我最後看到了它們。那麼長的時間裏，我竟然沒能移開自己的視線。
極端的美最終屬於人類。包括那些整日沉迷大自然風光的人們，隻要置身我的位置，都會悟到這一點。這一點至關重要，它還給了我們丟失已久的自信。
我想隻要向前走幾步就靠近了你，我還想隻要大聲喊一嗓子你就聽得見。但是，理智的我並沒有那樣做。我老老實實地坐在原地，像一個逃票的觀眾。同齡人都忙著升官發財去了，隻剩下我一個人沒有走。我不想走，是你勾引了我。
莫名其妙地我感傷起來。
我想起從前，有那麼多女孩子山雀一樣在我的眼前飛舞，她們和你不一樣，你如同標本一樣寧靜，她們則有聲有色，輪流與我銜接愛情。後來，她們又都飛走了，大地白茫茫真幹淨。實際上我也會飛，不是學來的，是本能，但是我卸下了翅膀。如果我起飛的話，豈不是追隨她們去了嗎?
你的身邊沒有人。你的身邊怎麼會沒有人呢?我不信。你身後的樹林裏一定埋伏著十萬個等候爭搶你的男人，我好像已經看見了刀光劍影。他們互相並沒有動起手來，他們都在與我對峙。
那麼我要戰鬥了。不過在這之前，我需喝上九碗白酒，這是我們東北人的習慣。接下來我就要拉起你搖搖晃晃地爬上那土坡，走過那樹林。我管他什麼三碗不過崗。
你是我最後的指望了，否則我不會為此冒險。目前我需要搞清楚的是，你是否願意拉我的手，上我的路。我姓周德東，沒有名字，你呼我姓好了。
我是個流浪漢。流浪一詞已經漸漸時髦起來，那是眾人爭相模仿我的結果。我討厭時髦的東西，現在我是極不情願地告訴你，我是一個流浪漢的。我25歲，已經流浪了52年。前生前世我就是在不停的行走中度過的。那輩子我沒有娶老婆，這輩子看樣子也危險。
可是，我看到了你。看到你了我才蠢蠢欲動。
介紹一下我這兒的情形吧，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現在是坐在一間寬敞的房子裏，身邊有一把吉他和一副拳擊手套。很靜，窗外初冬的雪在飄。就這些。
你和你周遭的景物都被我緊緊地拿在手裏。
你們是出自一個無名作者之手的發表在一家無名雜誌的一幅無名的油畫。哪怕前麵是萬丈深淵後麵是懸崖絕壁，哪怕絕壁上隻有一條幹枯的藤蔓，我們也千萬不要放棄試一試攀一攀的機會。
永不絕望
□唐玉宏
人生的苦旅中可能會常常伴隨著無奈、坎坷、曲折，嗆人的征塵中可能會不時地遭遇著迷茫、希望、失望，但是我們千萬不能絕望。
因為一旦絕望，苦苦掙紮的心靈便不會再有燦爛的星光火紅的太陽，一度淒迷的雙眼便再也看不到淒風苦雨的旅途中正在依稀向我們微笑的希望。
如果說坎坷、失望、迷茫是多彩人生中的弦內之音的話，那麼絕望則往往會把淒苦而又無助的靈魂推向沒有歸程的“異國他鄉”。
因為整個世界一片漆黑，因為人心不古世態炎涼，因為失望中沒有看到一點希望，因為失望的進一步惡化而終於滑向了絕望，因為……因為……終於發生了一幕幕令人痛心疾首的人生悲劇：千古詩哲屈原便懷著難酬的壯誌憂心忡忡地到汩羅江中尋找終極的關懷；一代文學大師老舍也在困惑無奈中在太平湖中尋找最後的歸宿。
原來，絕望對於生命主體，對於有靈魂意誌的人來說是如此恐怖，曾經在希望與失望的交織中苦苦追求、不懈求索的人們一旦在身心交瘁之際，意誌的張力稍有怠懈，絕望——這一人類生命的天敵便不失時機地乘虛而入。終於，曾經雄心不已誓創輝煌、曾經笑傲長空上下求索的人們便在絕望的擠壓下而頹廢而尋求那終極的解脫。
也許曆史總是遺憾的，也許曆史從來就不能假設，但我還是禁不住去暢想。假若楚懷王、頃襄王真的讓屈原十分失望的話，假若異國的欺淩、民眾的艱辛讓屈原十分無奈的話，那麼除了汨羅江之外就真的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嗎?關鍵是失望和無奈疊合在一起終於致使他對一切都感到絕望，再也喚不起生的欲望。假如一代宗師老舍能忍耐一點再忍耐一點，假如他能痛苦地煎熬到1976年10月，也許就少一點遺憾。然而，大師沒有熬到那一天，落寞和屈辱使得大師看不到行路的前程中有半點星光，絕望心境支配下的大師也就聽不到了太平湖畔翠枝綠葉中白鷺的悲鳴。也許這正是對大師生命終結的悲鳴，於是也就顧不得湖水的冷冽和身後世界即將來臨的曙光，終於把他那偉大的生命交付給太平湖的湖水去洗禮。假如……假如……但曆史就這麼殘酷地告訴我們，一切的假如都畢竟隻是活著的人們對偉大生命充滿熱愛的自由暢想。
死者長已矣，那千古留傳下來的人生悲劇和當代社會讓人不堪回首的滄桑，除悲劇本身給人們留下的巨大震撼意義之外，我們還應該積極關注悲劇給後人留下的警示意義。盡管我們既沒有生活在遙遠的封建時代，也沒有生活在那萬馬齊喑的動亂時期；盡管我們有更為廣闊的天地，更為開闊的視野，但我們同樣會麵對坎坷、曲折、無奈、迷茫，我們同樣會遭遇失望或希望，前行的征程中可能會有淒風苦雨，有時候的挫折也許會令我們舉步維艱。我們可以失望，可以迷茫，但我們千萬不能絕望!一旦絕望，生命的主旋律便會偏離曲折前行的人生軌跡；一旦絕望，人生的苦旅中便尋找不到半點燦爛的星光，一切的努力一切的求索便會如落花流水般的難覓蹤跡。因為絕望後生命就會滑向頹廢，絕望後心靈就不會重新起航。
月亮從來就不曾絕望，一有機會她就探頭探腦為迷途的人們照亮方向；太陽從來也不曾絕望，她總是嚐試著撥開重雲為大地送來陽光；人類就更不能絕望，有一千個艱難險阻，就有一千個輝煌。當你舉步維艱窮途末路的時候，當你倦怠無奈迷茫失望的時候，當你為情所困為愛惆悵的時候，一定要堅強一點再堅強一點。也許再痛苦地掙紮一下再無奈地等待一刻，也許再勇敢地前行一步再無畏地拚搏一次，麵對你的也許就是曲徑通幽後的無限風光，也許就是濛濛細雨後的滿天紅霞，也許成功便會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