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晚上,公主府裏總蘊著一陣清香——正院,花園,尤其是書房前的小院子裏,種著好多好多的夕顏花。聽下人說,這些夕顏全是已故的姑父親手種的,而姑父生前最喜歡的花,便是這夕顏。其實我還猜想,之所以姑父這樣喜歡夕顏花,是因為姑媽的名字就叫夕顏吧。
“姑媽。”我站在廊簷下,輕輕地喚了一聲。
靠在姑父碑前靜坐的姑媽抬眼看了看是我,於是微笑著抬手衝我示意,“過來。”
姑父的墓就建在書房前的小院子裏。這麼多年,我常常看見姑媽在姑父的碑前:有時是靜靜地撫著碑上姑父的名字,懷念的、悔疚的眼神看得任何人都覺著心疼;而有時候她就坐在那默默地流淚;有時候她在那兒一坐就是一整夜,“沒事嗎姑媽?”我靠在姑媽的肩頭,很是心疼她。
“傻丫頭,姑媽好著呢。”她的臉輕輕地貼著我的額頭。她是帶著笑的,我可卻分明感覺到有淚,順著她的臉浸在了我的額心。
姑媽和姑父之間的故事我是聽承遠哥哥的奶奶說的,那樣深刻的感情我現在還不能完全理解,但我可以想到,姑父在姑媽心裏就像一個永遠的烙印,這輩子都抹不去。
其實姑父之於姑媽,就像我未曾謀麵的母親之於父皇。我從小便在公主府長大,但父皇卻是經常來看我的,所以我們父女兩個一點也不生疏。我曾經問父皇,母親為什麼不要我。父皇抱著我,溫和的聲音比春天的風更加柔人心脾,他說母親沒有不要我,她隻是在很遠的地方,虔誠地為我祈福。幾年之後我又一次問父皇,母親到底去了哪裏?她還活著嗎?然而這一次父皇沒有回答我,他隻是抬頭看著天邊燦爛的晚霞,沉默良久。我想,或許是我讓父皇難過了。我的母親,又何嚐不是他心裏那個永遠也抹不去的烙印呢。
中秋那幾日我留在皇宮陪著父皇,我住的地方,便是曾經母親住的地方——錦離宮。
紫陶姑姑帶著我去那裏的時候,生出了好多好多的感慨——自打我被交給姑媽撫養後,她便主動要求離宮去到公主府照顧我。一恍已是十四年,她再次回到這座宮殿,百感交集。
“這兒一點都沒變。”她一踏進正廳,說話的聲音裏竟帶上了哭腔。她推開寢房的門,然後牽著我走了進去,“雪嬈,這是你母親的妝奩。”她打開桌上的首飾匣子,每一件都不曾缺少。她拿起一枚羊脂白玉鐲子,看著我,“這鐲子是你父皇送的,娘娘當年可喜歡它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母親曾經的睡榻上,久久不能入眠。忽地我起身,走到書閣裏去翻找了許久,竟然連一幅母親的畫像都沒有。我曾經以為父皇那裏一定會有的,可是我錯了。父皇說母親一直在他心裏,不需要任何畫像去幫他記憶,而且畫像再好,也終究不是母親。
有些挫敗,我披了鬥篷走到後院去,卻不成想,父皇竟坐在石凳上獨自喝著酒。
“父皇幾時來的?”我連忙走過去,那時父皇已微有醉意。
“怎麼不好生睡著?”他還是溫和地笑著,可我看著總是難受。
“我睡不著。”伸手奪過他手中的酒壺,我假裝生氣地看著他,“不準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好,雪嬈不讓喝,父皇就不喝了。”父皇大多情況下都順著我,這一次也一樣。
“您又在想母親了。”我走到父皇身後,伸出手輕輕地環住他的脖子,“就不派人去找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