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俊榮走過去跟吳福榮說,走了,你還不快去洗手換衣服?
正在對汽車左前門衝壓件錘錘打打的吳福榮抬起頭說,去哪裏?
回總廠,昨晚不是跟你說了嗎?師傅的家人今天要到廠裏去商量師傅工傷賠償的事,師母讓我們也一起回去幫個嘴什麼的。俊榮說。
我們又不重要,為什麼要我們也回去?
師傅死的時候我們在場。
師傅死的時候我不在場,過了很久我才知道的。
你真沒良心,快走,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不去。
真不去?
我在這裏幹活比回去跟總廠的人扯皮舒服。
幹活多累啊。
不累,幹活我舒坦。你想去你就自己去吧。
你們要到哪裏去?俊榮被悄無聲息走近的趙莉莉的問話嚇了一跳。罵道,你走路怎麼像鬼一樣沒一點聲音?趙莉莉說,你才像鬼,你師傅的鬼魂找你來了。俊榮說,我師傅的鬼魂要是回來找的也是你,今晚你最好不要一個人睡,我師傅最喜歡美女了。
俊榮的語氣是輕佻的,借死去的師傅表達了自己的性幻想。趙莉莉被俊榮說得翻了個白眼,抬手去整理她的小波浪卷發,一搖三擺地走了。
趙莉莉原本是廠裏的出納,現在是辦公室主任,兼廠長助理,廠裏的事都可以過問,都可以管,是個有實權而且漂亮的風騷女人。這樣的人物,在廠裏,表麵上地位尊貴,事實上工人們不怎麼把她當回事,在工人的眼裏,這個女人不自重。
望著趙莉莉一扭一扭地遠去的背影,俊榮狠狠地吸幾口她留在空氣裏的香水味,低聲嘀咕,總有一天我要幹掉她。
神經病,福榮罵,劉老板的女人你都想搞!
俊榮說,劉誌根那麼醜,家裏又有老婆這個女人都要,我年輕,身體又好,還很靚仔,憑什麼她不要我?
你靚仔但不MAN,福榮說,說完站起來遞給俊榮一支煙又說,以後別再說這種傻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趙莉莉說我們像企鵝,笨得連走路也不利索。俊榮說,我們這裏最像企鵝的人是你,我再怎麼著也像老虎。福榮有些胖,小眼,大頭,圓臉,臉上凹凸不平像鑲了許多砂石在上麵,脖子短而粗,從外形上看,是那種一輩子都要靠力氣吃飯的人。相對於福榮而言,俊榮簡直可以稱得上才子,白淨,斯文,善觀顏察色,善言辭,善歌善舞,還善長打乒乓球……福榮俊榮這兩位來自同一個鄉的同班同學,是一起租房子住的好朋友。
福榮說,隨便你像什麼,反正這個騷女人不是你的。俊榮便笑,不是我的是你的好不好?福榮說,我不要她,我有秀明。俊榮沒安好心地說,你看上去這麼愚蠢,秀明遲早會甩了你。福榮好脾氣地說,俊榮你是我的同學,我不跟你計較,但你也不要欺負我,我也不是好惹的。
俊榮拿手機看看時間,又催福榮快些洗手和他一道回幸福總廠。
你煩不煩?都說了我不回去。福榮悶頭回了聲,手上的錘子不重不輕地又落在衝壓件上。這件左前門內側板變形得有些嚴重,板的下半部分沒衝到位,向下拉伸了,幾個孔位也不夠準確。福榮現在要做的是把這件嚴重變形的衝壓件糾正到像正品,起碼在外形上要貌似正品。這樣的衝壓件,在正規汽車廠是要報廢的,但在這樣的小型汽車裝配廠裏,靠技術工人無懈可擊的技術修正後,就是正品,反正噴上油漆,再被華麗的內飾包裹起來後,再次的側板件也看不出原來的醜陋出身。
俊榮嘴裏的“總廠”指的是幸福汽車裝配廠,國企,現在他們在地方叫順達機械加工廠,私企。為了方便給幸福汽車裝配廠加工零配件,順達廠添了塊牌子,叫幸福汽車裝配廠第二分廠。
俊榮和福榮是技校的同班同學,剛畢業就進了幸福汽車裝配廠當學徒,學做鉗工,跟的師傅就是前幾天去世的簡國強。俊榮24歲,福榮因為小學時留過兩次級,比俊榮大兩歲,26歲了。簡國強是幸福汽車裝配廠資格最老、技術最過硬的鉗工師傅,廠裏半數以上的中層幹部,包括兩名副廠長,都曾被他調教過。大半年前,簡國強作為總廠的技術指導,帶著兩名弟子伍俊榮和吳福榮到分廠來工作。簡國強他們的到來,解決了分廠很多技術問題,分廠的老板劉誌根很感激,同時為了讓簡國強這匹老馬能更好地發光發熱,隔三岔五就請好酒的簡國強喝幾盅。前幾天中午,喝了幾杯但未喝過癮的簡國強在休息室裏假寐一下,就再也沒能醒得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