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農曆七月的時候。
盛夏熾熱的氣息灼傷了人的視野,遙遙望去,騰騰上升的暑氣扭曲了前方的景物,暈成朦朦朧朧的一片。大紅的花轎在嗩呐的咿呀聲中顛晃著前進。走進了才看清花轎上龍鳳朝祥的花紋,轎簾沉沉地垂下來,沒有一絲縫隙。喜婆甩著汗濕的手絹,隨手解開緊扣的衣襟扇了扇風,轉身對緊閉著的轎簾嚷嚷:“姑娘,這大熱天的真是要人老命了呦,老奴瞅著幾位抬轎子的哥兒也熱著了,咱到前麵那片林子裏歇一歇喝口涼水再走。”旁邊吹嗩呐的小哥是本地人,他停下手裏的活抹了把汗,笑嘻嘻地插話道:“婆婆好主意兒,林子裏有棵千年古槐,那是咱村子的寶貝呐,全村靠它庇佑著才無災無難,咱停下歇歇也沾點瑞氣,好叫姑娘嫁過去順順當當,早生貴子。”喜婆聽了大樂,也不等轎子裏的人說話,當下就指揮著轎夫向前方那片林子走去。
花襲衣端坐在密不透風的轎子內,窈窕的身段裹著真紅對襟大袖衫,外罩五彩霞帔,烏黑的長發盤成繁複的髻,頂上珠翠玲瓏的鳳冠,整個人淹沒在殷殷的緋紅中,很容易讓人忽視少女微抿的薄唇,以及霞帔下擰緊了的喜絹。仿佛昨夜家中還是其樂融融,恍然間爹娘相繼病逝,偌大的家業散盡,換成幾大箱嫁妝,甚至連服喪期未滿,就被舅父遣去未來的夫家。這一路跋山涉水未嚐不累,但更令人心驚的卻是素未蒙麵的夫婿以及完全陌生的生活。轎外喜婆和轎夫們談笑的聲音仿佛離著自己隔得老遠,想起爹娘昔日的疼寵,一滴淚珠終是劃下,滴落在殷紅的嫁衣下,瞬間浸沉下去不見蹤跡。
樹下涼風漸起,花轎的窗簾布被掀起,少女臉頰的淚水很快風幹,花襲衣執起喜娟拭了拭眼角,喚道:“婆婆,我渴了,可有涼水?”轎外一片安靜,無人應答。花襲衣皺了皺眉,又喚了一聲,依舊無人作答。側耳聽聽,轎外原本喧囂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消散了去,周圍一下子靜得可怕。少女心中疑惑,又礙於規矩不敢下喜轎,躊躇了一會,還是沒有等來回應,終是耐不住口渴,小心翼翼地掀了轎簾,走了出來。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安靜得出奇。抬眼一看,赫然是一幕詭異的場景,高大繁密的槐樹上,飄掛著一件件破敗的衣裳,上麵沾染了血跡,在風中淩亂地晃蕩著。花襲衣瞬間蒼白了麵容,倒吸一口冷氣,踉蹌著想要跑開,不料卻撞到身後轎子的扶手上,被狠狠絆倒在地上。槐樹下陰氣陣陣,新娘的大紅嫁衣似乎也抵擋不住驟降的氣溫,鳳冠上垂下的玉珠披在少女的細肩上,和著主人一起瑟瑟顫抖。花襲衣撲倒在地上,盈盈啜泣起來,一瞬間心中突如其來的悲痛竟然勝過詭異的場景帶來的驚恐不安。她想,罷了,罷了,與其這樣在世間受盡委屈,顛簸無常,不如被這裏的什麼東西要了性命去,好歹不過一死而已。淚眼朦朧的視線中,依稀出現了一雙素白的布鞋,花襲衣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抬頭看上去。竟然是一個年輕的男子,大約二十歲左右,頭戴銀灰色的逍遙巾,一身米白色的直領長衫,典型的書生打扮。因為是背著光,看不清麵容。一隻白淨的手伸到花襲衣的麵前,似乎是想扶起愣在地上的少女。花襲衣瑟縮了下,無奈腿腳發軟,自己竟怎樣都站不起來,隻好伸手搭上青年的手。溫潤的觸感,指尖有常年執筆磨出的繭子,握住的瞬間,先前遍身的寒氣竟然散盡,花襲衣心下一暖,抬頭對上了青年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