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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擒住軌,在黑夜裏奔,過山,過水,過陳死人的墳,過橋,聽鋼骨牛喘似的叫,過荒野,過門戶破爛的廟;過池塘,群蛙在黑水裏打鼓,過噤口的村莊,不見一粒火;過冰清的小站,上下沒有客,月台袒露著肚子,象是罪惡。

這時車的呻吟驚醒了天上三兩個星,躲在雲縫裏張望;那是幹什麼的,他們在疑問,大涼夜不歇著,直鬧又是哼,長蟲似的一條,呼吸是火焰,一死兒往暗裏闖,不顧危險,就憑那精窄的兩道,算是軌,馱著這份重,夢一般的累墜。

累墜!那些奇異的善良的人,放平了心安睡,把他們不論俊的村的命全盤交給了它,不論爬的是高山還是低窪,不問深林裏有怪鳥在詛咒,天象的輝煌全對著毀滅走;隻圖眼著過得,裂大嘴打呼,明兒車一到,搶了皮包走路!

這態度也不錯!愁沒有個底;你我在天空,那天也不休息,睜大了眼,什麼事都看分明,但自己又何嚐能支使運命?

說什麼光明,智慧永恒的美,彼此同是在一條線上受罪,就差你我的壽數比他們強,這玩藝反正是一片湖塗賬。

在徐誌摩寫完這首《火車擒住軌》後,他人生的旅程也差不多走到了盡頭,其中的風風雨雨、恩恩怨怨的確一言難盡。在情愛方麵,先是與林徽音相戀的風言推波於前,後又因陸小曼一事助瀾於後,而徐誌摩最終又因無法與陸小曼達到自己心中理想的愛情,痛苦不已。其中的苦澀隻有自己在心裏慢慢咀嚼了。在人生理想方麵,先是出洋留學養成的民主思想,可後來在國內屢遭碰壁,且浙江農村改革一事流於泡影,其中的失望顯然可見。徐誌摩一生追求理想,對錢財勢利克盡鄙薄,而後來卻每為錢所困,時間多半花在"錢"字上,其中難言之隱誰能知解,他自己也說:"最近這幾年生活不僅是極平凡,簡直到了枯窘的深處。"於是便發出了"這玩藝反正是一片糊塗帳"的慨歎。《火車擒住軌》便是這慨歎下的"發憤之作"了。

從詩的層次發展來看,可分三部分。首先是描繪火車在黑夜裏奔的情形。一開始,"火車擒住軌,在黑夜裏奔"一個"擒"字把火車擬人化,並暗示其奔跑的毫無顧忌,並且以黑暗為背景,更襯托其陰森咄咄逼人的氣勢,為下文讀者看過山、過水等作好心裏的準備,讀者可能會問,火車在黑夜裏奔,到底要奔到哪兒?是否有盡頭?於是緊接著開出了火車經過一係列地方的名單:"山、水、墳、橋、荒野、破廟、池塘、村莊、小站。"這些地方總擺脫不了黑夜的陰森給它們染上的色彩。如"陳死人的墳"、"冰清的小站",同時又以聽覺效果來強化這一陰森的氣氛。"聽鋼骨牛喘似的叫"、"群蛙在黑水裏打鼓"等,而"月台袒露著肚子,象是罪惡"更以人生經驗來比喻世間的陰森邪惡,《舊約·傳道書》上說:"陽光下沒有新東西",《新約·馬太福音》上說:"你裏頭的光若黑暗了,那黑暗是何等大啊。"人世的罪惡總是與黑暗連在一起,在此突出黑暗勢力的強大與現實的醜陋,詩中的四小節構成詩歌的第一層次。

第二層次從第五節開始,視角從地上轉到天上,筆法由純然客觀的描述轉到星星作為主體的發問上,這一發問還是以相同的擬人手法來實現:"三兩個星,躲在雲縫裏張望",兩個不同的世界開始形成對比。地上的世界不論火車如何叫吼著往前奔,可始終無人,始終是靜悄悄的,陰森森的,可是地下安寧,天上不寧,他們看到了"一死兒往裏闖,不顧危險"的情形,詩句於此一方麵照應著前麵"在黑夜裏奔"那種嚇人的氣勢,另一方麵也突出星星的疑惑,這一疑惑不僅在於星星所看到的表象世界,更在於車上人們對危險安之若素的精神狀態,他們對詛咒和毀滅抱著純然不在乎的態度:"隻圖眼著過得,咧大嘴大呼/明兒車一到,搶了皮包走路。"詩中以天上星星的眼光來看待地上的世界並因此發出種種疑問,在這些疑問的背後,隱著它們對地上世界的生存方式的不理解,也隱著兩種不同的價值觀判斷並進而體現出對生存的終極問題產生追問的潛在思想。同時,讀者也禁不住追問,天上星星的世界又該如何?正是這些疑問誘發著讀者的想象力和思考力,並產生閱讀期待心理,基於此,很自然地過渡到詩歌的第三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