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沒有經曆過這麼熱的夏天了……
太陽噴薄著幾萬年不變的能量和熱情,即使她堅定而慈愛地嗬護的這個世界上彌漫著怎樣的不堪與血淚。
今天,一切照常。
每天,一切照常。
……
正午,陽光灼燒著每一個無奈間暴露在裏麵的人的喉與肺。
一片昏黃的曠野,地表的沙礫張開了嘴,將曝曬在太陽下的怨氣無形的傾吐出來,再次為空氣裏加入了許多不安與煩躁。
幹癟的蜥蜴也再也沒有將細舌炫耀在暴躁中,而是緊緊地龜縮在同樣炎熱的沙礫裏。
空無一人,也空無一物。
不對,也不對。
一棵銀杏樹,孤零零地站立,孤零零地沉默,就像當初他孤零零的死亡。
可是此時,它有葉子,綠色的葉子。新鮮但刺眼。
和這棵看上去活著的樹一樣不可思議的是樹下的人。
幾個看上去像個笑話的人。
一個盤膝靜禪的老和尚,身穿一件厚厚的、蒙滿灰塵的僧袍,皮膚卻白皙如二八舞娘,默誦著爛熟於心的經文。
一個光著上身的野人,圍著一條光亮的獸皮,喝著一隻大腰金絲葫蘆裏摻雜著各種草藥的紫色烈酒。
一個披著土黃色的粗布大褂,一雙大的出奇的老布鞋,吃著油布包裹中各種雜亂的熏肉。
沒有年齡,因為看不出來。
三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怪人。
唯一相及的,是臉上出奇的淡定,烈日下的淡定。
過了多久,仿佛太陽都累了。
肉吃光了,酒也都進了肚子。一段迦葉經也念得幾十遍。
該做的都做了。該說話了。
“三十年留下的高粱酒頭,六葉全須全尾的人參娃娃,血絲紅頭蝙蝠結成的冬蟲夏草,六十年老麋的鹿茸碎粉,娘的,說出來怎麼這麼心疼!”五大三粗的粗布大褂聲音從撇在一旁第一個傳出來,渾厚得如同銅鍾。
“你這酒好,我的肉就差?看看那條蛇王銀環,那條取出將近二兩上等麝香的梅鹿腿,你那窮鄉僻壤的小山溝見過?”把那隻已經空了的大得出奇的葫蘆放下,野人一抹和酒一個顏色的嘴唇,不滿的聲音迸發,奔雷驟起。
那個一直枯黃皮膚的和尚微微頜著雙目,如同他身後的銀杏穩執。
又過了多久,除了翠綠的銀杏葉,還是昏黃。
終於,開口的是和尚:“墟落雲煙至古今,鬆柏何處不安然?”
“笑話……”嘴唇深紫得觸目驚心的野人抖抖獸皮上的黃土,充滿不屑的眼睛一直盯著和尚身後堅挺的銀杏樹。
再次沉默。
三個人默契的有些讓人無語。
終於,太陽也受不了三個怪物的靜遏,無力的漸漸下沉,換來了這片被遺忘的角落一絲絲的安逸和涼爽。
“可見星辰乎”和尚兀然打破沉默,摸不到頭腦的問題。
“日尚現,何以視星辰?”粗布大褂淡淡的回答。
“近矣。”野人依舊忽閃著兩片看上去可怕的嘴唇不耐煩的回答道。
和尚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繼續似乎自顧自的說:“古柏高枝銀杏實,幾千年物到而今……”
大褂用著和衣著完全不相符的語氣和方式接過話:“古柏尤立,銀杏何求?”,同時又將蒲扇一般的老布鞋取下,用因為抓肉兒油膩膩的大手摳著滿是龜裂的大腳板,絲毫沒有話裏的沉思與內斂,看上去粗俗不堪。
四暮已遲,唯剩下天邊的一點昏紅。
“眾生各有所執,苦集滅道,五根六塵,皆為苦厄。”和尚說了一句後,第一次睜開了那雙老目。
與此同時,磨得光亮的黑布鞋重新套在腳板上,可怖的紫色嘴唇也輕輕微合,隻是有不安地抿了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