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星光
裏則林
一
陳亞豪一直建議我把他寫成一個很苦的人,於是憑著我對他的了解,回首了一下他給我講述過的人生,發現,他確實是個很苦的人。
他小時候有抽動症,主要是麵部和四肢,間歇性抽動,所以沒有朋友,小夥伴們都害怕他,也總被老師開玩笑。後來有一天走在路上,被人惡作劇,推了一下,襠部正好撞在地上豎起來的一根木樁上,流了很多血,“蛋”差點兒碎了。
初中以後抽動症好了,終於開始有了朋友,但他總是一顆真心捧在手上,常因為憨傻,被人把真心踩在地上。高中好不容易交了個女朋友,但因為女朋友太好看,諸多情敵湊在一起,他寡不敵眾,被眾人暴打了一頓。
從那天起,他覺得自己恨全世界,於是他找到了一個比他更苦的人——史鐵生。史鐵生是我們都非常尊重的作家,陳亞豪那年沒事就抱著他的書看。
據他回憶往昔,他告訴我:“看史鐵生先生的書,是一種在陰影裏找陽光的感覺。”
我想,這和他的人生是很像的。
二
我們最早認識是在微博裏,那時候我們還都是大學生,帶著獨有的天真爛漫發起了私信,互粉之後他給我發了整整一頁的內容,那天我覺得,他可能是我見過最“走心”的一位網民。
之後我去了北京實習。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光線傳媒樓下,他坐了一個小時的地鐵來找我,我請他吃了一頓飯。晚上我們去喝酒,點了三瓶,我們麵對麵坐著,他問我為什麼不喝,我說我正好在吃中藥。
他聽完嗬嗬一笑,沒有繼續勸我,也沒有抱怨,默默地喝完了三瓶。那時我們並不熟,我心裏還是挺感動的,就這樣我們漸漸成為了好朋友。
那時我們就愛好寫作,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書,常常互相勉勵,總是在網上很認真地一起討論寫作;那時我們也都有一個交往了很久的女朋友,所以偶爾也會討論感情;兩人沒事就在網上嘻嘻哈哈,插科打諢。
之後我離開了北京一整年。再回來時,是個寒冷的冬天,我們湊在一起喝了一場大酒,醉眼蒙矓中,我們開始唏噓光陰似箭,感慨我們的前女友。從兩個嘻嘻哈哈的少年,忽然變成了老態龍鍾、仿佛看盡世間滄桑的男人。
人與人之間,其實就是這樣:讓我們決定彼此靠近的,是表麵的陽光;而讓我們決定彼此親近的,卻是內心的脆弱。
三
之後我們住在了同一屋簷下。
但沒過多久,亞豪家裏出了些事,而我則沉浸在前段感情裏無法自拔,新書上市的事情也一再耽擱。
我常常頂著自己的失落和無助,試圖去安慰他。因為我小時候家裏遭受過意外,歡樂無憂的童年瞬間戛然而止,但我發現我是無法安慰他的。
因為我相信他蒙受的打擊遠勝於那時的我所經受的,在已經成熟懂事的年紀裏,才能更深刻地明白這是一種怎樣的遭遇。
那是我們彼此最沉默的日子,整間房子彌漫著一股頹唐的味道,彼此既無法安慰,也無法訴說,剩下的唯有默默的陪伴而已。
亞豪常在半夜接完媽媽的電話,便紅著眼睛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
北京的冬天,滿樹凋零,寒風肆虐。我們常常下班之後,沉默無言地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有一天夜裏,走到回家必經的宏昌路口,在一片沒有高樓和樹影遮擋的地方,我抬頭一望,突然發現,夜空中點綴著星星點點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