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
永平七年。顯宗孝明帝一夕夢金人。身長丈六。項佩日輪。飛空而至。光明照於殿庭。旦問群臣。時大學聞人傅毅進曰。昔周昭王時。西域有聖人出世。名曰佛者。容止光明。正如所夢。疑必此也。帝於是遣郎將秦景。愽士王遵.蔡愔(於今切)等使西域。訪求佛法。景等次天竺隣境。遇沙門迦葉摩滕.竺法蘭得經像。遂命與之東還。以十一年至洛陽。滕蘭以沙門服謁見。帝悅。館於白馬寺。有方士費叔才.褚善信等忌之。片言非是。滕蘭白於帝曰。吾佛出世間法。水火不能壞。請與方士驗之。帝從其請。勑叔才等盡出所有奇經祕訣。與沙門所持來經像。就焚之。火作而沙門諸經獨完然不燼。方士稽首欽服。帝益異之。由是滕蘭習漢言。久之譯四十二章.十地斷結.佛本生.法海藏.佛本行等五經。帝甞幸其寺。滕蘭進曰。寺東何館。帝曰。昔有阜。無因而起。夷之復然。夜有光怪。民呼為聖塚。因祀之。疑洛陽神也。滕曰。按天竺金藏詮所誌。阿育王藏如來舍利於天下。凡八萬四千所。今支那震旦境中十有九處。此其一也。帝大驚。即日駕幸聖塚。而滕蘭隨往拜起。忽有圓光現塚上。三身現光中。侍衛呼萬歲。帝喜曰。不遇二大士。安知上聖遺祐哉。詔塔其上。受製度於滕蘭。塔成九層。高二百尺。明年光又現。有金色手出塔頂尺許。如琉琉中見。天香鬱然。帝駕幸拜瞻光。隨步武旋繞。自午及申而滅。於時皇弟楚王英喜為浮圖齋戒。甞奉縑贖罪。帝還之。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
論曰。昔西域聖人之教。既非衰周暴秦之君能致。然西漢二三英主有可致之德而聖人亦不至。獨見夢於顯宗。凡近古高僧皆推聖人去世登千載而後教至。曾未有攷著。顯宗之德有必感聖人之理。此予通論所以作也。夫兩漢有天下。傳二十四世。有君德者二祖四宗而已。二祖蓋立極之主固無可議。若三宗。則各有其美而不能亡其弊。唯顯宗為至焉。有太宗恭儉之美。而文雅威重過之。有世宗經略四夷之勳。而無世宗淫後之弊。有中宗政治之明。而崇儒尚德過之。斯蓋兼有三宗之長而無三宗之短。是以班固.傅毅頌其勳德於漢為最盛。然世之學者不以班傅為信。徒見鍾離意。傳謂帝性褊察。好以耳目隱發為明。遂以此為顯宗實錄。嗚呼。豈篤論哉。昔仲尼平章討論五帝三王治具以貽後世。迨其歿。遭暴秦燔毀之餘。世宗僅能舉之而已。至顯宗乃始躬行儒術。尊養三老。五更饗射禮畢。帝正坐自講。諸儒執經問難。於是時冠帶搢紳之士圜橋門。而觀聽者億萬計。濟濟乎。洋洋乎。由三代以來儒風之盛莫甚於永平時也。及章和之後。諸儒開館授道著籍者動逾千數。蓋永平之化行猶周南麟趾之應也。初雖獄訟繁劇。帝臨政。刻意裁斷精嚴。蓋善善惡惡之實。猶孔子為司宼七日而誅少正卯。暫臨夾穀而盡誅優倡。此誠不可少假於仁恕也。謂之偏察則過矣。予謂使孔子復生。必曰顯宗吾無間然矣。由顯宗包舉西漢三宗之美。躬行古帝王之道。此所以精爽與吾佛感通。而聖教因之被於中夏。與儒相表裏而廣天下以善也。夫豈偶爾哉。
建和二年。安息國沙門安清至洛陽。清字世高。本世子當嗣位。讓之叔父。捨國出家。既至洛京。譯經二十九部一百七十六卷。絕筆於靈帝建寧三年。因附舟浮遊次廬山之[邱-丘+共](音恭)亭廟。艤舟祠下。廟神靈。甚能分風。迭往來之舟有乞神竹者。未許而斫。神怒。覆其舟致竹斫處。過者雀息汗下。高舟人奉牲請福。神輙降語曰。舟有沙門乃不與俱來耶。高至廟下。神復降與高語舊。因泣曰。弟子家此湖。千裏皆所轄。坐宿多嗔。今報形極醜。又旦夕且死。必入地獄。有縑千段並雜寶玩。當為建寺塔為冥福。高許之。徐曰。能出形相勞苦乎。神曰形惡奈何。高曰第出之。於是出其首幔中。蓋巨蟒也。高梵語呪之。蟒若雨淚。俄不見。高舟未發。有少年跪前。高又呪之乃去。舟人問誰氏子。高曰廟神已脫蟒形。故來謝。耳高至豫章建寺。即今大安是也。由高而名。蓋江淮寺塔之始。
三年。月支國沙門支婁迦讖亦雲支讖至洛陽。少時習語。大通華言。遂譯經。至中平年。凡二十一部六十三卷。
永興元年。桓帝於宮中鑄黃金浮圖老子像。覆以百寶華蓋。身奉祀之。由是百姓嚮化。事佛彌盛。
嘉平元年。天竺沙門竺佛朔至洛陽。譯道行般若經。棄文存質。深得經意。至光和中。同支讖譯般舟三昧經。共三卷。
是歲安息國優婆塞都尉安玄至洛邑。同清信士嚴佛調譯經七部。於時復有沙門支曜.康臣.康猛詳.曇果.竺大力。皆善方言。終漢世譯經凡三百餘部。
獻帝初平中。牟子未詳名字。世稱牟子。既修經傳。諸子書無大小靡不好之。雖不樂兵法。然猶讀焉。雖讀神仙不死之書。抑而不信。以為虗誕。會靈帝崩後天下擾亂。獨交州差安。北方異人鹹來在焉。多為神仙辟穀長生之術。牟子常以五經難之。道家術士莫敢對焉。先是牟子將母避世。年二十六歸蒼梧娶妻。太守聞其守學。謁請署吏。時年方盛。誌精於學。又見世亂。無仕官意。竟不就。是時州郡相疑。隔塞不通。太守以其愽學多識。使致敬荊州。牟子以為榮爵易讓。使命難辭。會牧弟豫章太守為中郎將笮融所殺。牧遣騎都尉劉彥將兵赴之。恐外界相疑。兵不得進。乃謂牟子曰。弟為逆賊所害。骨肉之痛憤發肝心。甞遣劉都尉行。恐界外疑難。行人不通。君文武兼備。有專對才。今欲相屈之零陵桂陽。假塗於通路何如。牟子重違其意諾之。適其母卒。遂不果行。久之歎曰。老子絕聖棄智。修身保真。萬物不幹其誌。天下不易其樂。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故可貴也。於是銳誌於佛道。兼研老子五千文。含玄妙為酒漿。翫五經為琴篁。世俗之徒多非之者。以為背五經而向異道。欲爭則非道。欲默則不能。遂以筆墨之間略引聖賢之言證解之。名曰牟子理惑雲。
問曰。何以正言佛。佛為何謂乎。牟子曰。佛者諡(號也)。猶名三皇神五帝聖也。佛乃道德之元祖。神明之宗緒。佛之言覺也。恍惚變化。分身散體。或存或亡。能小能大。能圓能方。能老能少。能隱能彰。蹈火不燒。履刃不傷。在汙不染。在禍無殃。不行而到。無作而光。故號為佛也。
問曰。何謂之為道。道何類也。牟子曰。道之言導也。導人致於無為。牽之無前。引之無後。舉之無上。抑之無下。視之無形。聽之無聲。四表為大。蜿蜓其外。毫[氂-未+牛]為細。間關其內。故謂之道。
問曰。孔子以五經為道。教可拱而誦履而行之。今子說道虗無恍惚。不見其意不指其事。何與聖人言異乎。牟子曰。不可以所習為重所希為輕。惑於外類失於中情。立事不失道德。猶調絃不失宮商。天道法四時。人道法五常。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道之為物。居家可以事親。宰國可以治民。獨立可以治身。履而行之充乎天地。廢而不用消而不離。子不解之。何異之有乎。
問曰。夫至實不華。至辭不飾。言約而至者麗。事寡而達者明。故珠玉少而貴。瓦礫多而賤。聖人製七經之本不過三萬言。眾事備焉。今佛經卷以萬計。言以億數。非一人力所能堪也。僕以為煩而不要矣。牟子曰。江海所以異於行潦者以其深廣也。五嶽所以別於丘陵者以其高大也。若高不絕山阜。跛羊淩其巔。深不絕消流。孺子浴其淵。麒麟不處苑囿之中。吞舟之魚不遊數仞之溪。剖三寸之蛘求明月之珠。探枳棘之巢求鳳凰之雛。必難獲也。何者。小不能容大也。佛經前說億載之事。卻道萬世之要。大素未起。大始未生。乾坤肇興其徵不可握。其纖不可入。佛悉彌綸其廣大之外。剖析其[穴/幻]妙之內。靡不紀之。故其經卷以萬計。言以億數。多多益具。眾眾益富。何不要之有。雖非一人所堪。譬若臨河飲水飽而自足。焉知其餘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