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紛然,悄聲附落燈飾炫麗的街頭,聖誕頌歌柔和地飄逸半空,街上稀疏幾個行人都甩著匆匆步子往家裏趕。

出租車在一棟三層紅磚小樓前停下,下車後我從口袋掏出背麵寫著一排地址的照片對比,是這裏沒錯。

千裏迢迢飛來這裏為了痛得更加淋漓盡致吧。

大半年前的爭吵,更確切地說隻有我一個人在吵,他一聲不響地遠走美國。男主角突兀地下場,不帶一點旁白解釋,我的初戀劇場就這樣虎頭蛇尾地落幕了,徒留我一人無知地在偌大的舞台煢煢孑立,麵對觀眾一波接一波或好奇或幸災樂禍或悲憫的目光。

就連他離開的消息也來自於群眾的熱議。畢業答辯完畢等待領取證書的間隙,跟他同寢的學生會主席代表群眾假裝不經意間問起:“聽說小周去美帝了,你啥時候過去跟他團圓啊?”

我當場愣怔住,嗡的一聲腦子一片空白,眼前密密麻麻地撒進雪花點,視界瞬時模糊。不知道掙紮了多久,勉強撿回自己的聲音:“呃,快了快了,嗬嗬。”

語畢逃也似得離開群眾的視野,躲起來喪心病狂地哀嚎。我嚐試著聯係他,卻如世界上從不存在這麼個人一般,掘地三尺依然未見分毫,連跟他最交好的老唐對此也無計可施。

“也許他有什麼燃眉之急,才走得這麼匆忙。”老唐試著解釋,但這樣的借口說出來也顯得蒼白無力,“或者有什麼難言之隱吧。你也知道他這個人,肯定不會這麼平白無故丟下你的。”

“那也用不著不告而別啊,一點禮貌都沒有。現在通信那麼發達,他就那麼吝嗇,打個電話吱一聲會掉一塊肉嗎!”我邊灌著啤酒邊憤憤不平,宋宋在一旁猛勸我少喝點。

不過老唐遣詞相當精準,他真的是“丟”下我了。“丟”是多麼隨心所欲的動詞啊,就像平時說的“我下樓把垃圾丟了”“我在路上把錢包弄丟了”,而在這個案例中,我是被主動丟棄的垃圾,卻非無意識被搞丟的錢包。

再深刻意識到垃圾回收再加工成錢包的可能性之微小,我悶悶地掃蕩完本來是三人份的啤酒,這場爛醉最終以老唐將我馱到學校附近小旅館、宋宋留下來照顧我收場。

酒醒後忙著跟同學勾肩搭背地喝餞別酒,卻再也沒有醉過,老爹要知道我遺傳到了他的酒量肯定很欣慰;忙著準備去日本繼續學畫的準備,出國並非從前開始的長遠打算,隻是機緣湊巧結識了大師,為了趕上明年四月份開班的檔期匆匆去惡補日語;忙著修改畫稿和編輯範姐商定出版事宜。

待到聖誕節前夕諸事都告一段落,那些被忙碌壓抑的思緒碎片又重新浮起,再次宰割我早已血肉模糊的心。

十萬八千裏外的宋宋也能感覺出我的失意:“既然無法釋懷就去找他要個答案吧,不然你老是窩在那裏沒法move on,眼睜睜地看著好男人一個個地被你過濾掉。”

才不過半年,宋宋就把她那一口的美式發音扭轉成英式發音,看來宋宋在move on,小周在move on,甚至可能連老唐都move on了,隻剩下我一個人在原地徘徊。

宋宋語調平靜,既非鼓勵也非反話,隻是陳述性地表達她的意見,因她在分手次數上實在領先我太多,我假裝勉為其難地接受了過來人的建議。隻是這個建議有一個致命的漏洞,我們誰也不知道他在美國的哪個坐標上。

幾天後拿到書的稿費,慶功小會上範姐把她剛歸國的男友也順道扯來。席間得知我是君華中學畢業,這位海龜哥激動地說他在紐約也遇見跟我同一個學校的人,在C大讀建築什麼的。

君華中學學霸多得跟春運火車站的人一樣濟濟一堂,畢業後考進頂尖名校的自然不在少數,我喜歡過的學長不就考進了C大嗎,這樣的事跡太多,校領導連橫幅都拉不過來了。

“叫周青彥,你認不認識?回國前我恰好把租的房子轉租給了他。”

隨著話音入耳,手裏的酒杯滑落投懷送抱到我的大腿上,涼酒沁透褲子蔓延到肌膚,我一下子打了個哆嗦。

範姐在旁邊陰陽怪調地問:“豆腐,你被刺激到什麼神經了?”

我趕緊撿起杯子放好,抽了紙巾擦褲子嘿嘿笑:“沒事沒事,這小哥住在哪裏?我有學妹也在紐約,說不定可以介紹認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