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傳來的消息如同五雷轟頂,令青岩寺的小和尚章鳴笛坐不安席,搓手頓足,更讓他焦心勞思的是家父、長兄和小妹可有性命之虞。他再也無心麵對青燈黃卷,毅然脫下佛袍僧履,急如風火的向家裏奔去。既然七情六欲尚存,貪戀紅塵之心未泯,小和尚鳴笛何故走進青岩寺?這裏麵有一段故事,趁章鳴笛還在回家的路上,簡略交待幾句他小時候遁入佛門的插曲。就是因為有了這一段並不傳奇又極為平淡的小小插曲,卻影響了他的人生軌跡。雙廟子小鎮有一戶人家,主人叫章九生,發妻早亡,膝下有二男一女。老大章鳴山,生性膽小,老實憨厚。老二章鳴笛,天不怕地不怕,人雖小但有心計,機靈,鬼主意多,敢愛敢恨,有仇必報。最小的女兒,叫章鳴鳳,俊俏機靈,成天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的黃毛小丫頭。前幾年有一天,來個和尚到章家化緣,九生出來相迎,後麵跟著鳴笛送些齋飯。站在九生和鳴笛麵前的是一位老者,一身長袍,鶴發童顏,皓齒白髯,飄然有出世之姿。自言,非神亦非仙,受佛主旨意,救苦救難,普度眾生。九生對和尚頓生敬意,讓鳴笛端上齋飯,和尚接過來,照例念一聲“阿彌陀佛”後,便低下頭,上下仔細打量這孩子。隻覺眼前一亮,似有靈光閃過,在鳴笛頭頂繞了一圈,“倏而來兮忽而逝”,向西天飛去。和尚心中一驚,暗暗又念一遍“阿彌陀佛”回頭把自己看到的奇景對九生繪聲繪色的描述一番,得出了結論:“這個小人有佛緣,應送到寺廟裏去修行,經佛主點化,自己潛心修行,刻苦誦經,定會修成正果,得道升天進入仙境。”這些雲山霧罩的話,九生根本聽不進去,也不相信會有什麼靈光佛光。更看不出他這個二兒子有什麼佛緣,不論他的眼睛睜多大,也沒看見靈光、佛光出現。和尚瞧瞧九生疑惑的神情,認真地說:“靈光出現是佛主點化,肉眼凡胎是看不見的,隻有一心向佛,遠離紅塵的出家之人,才能見到佛主顯靈。”其實,對和尚這一通不著邊際的話,九生並沒有當真。不過,鳴笛在家太淘氣,也不用心讀書,送到廟裏修煉修煉,歸攏歸攏他的野性,倒也是功德無量的事。何況又能帶出一張嘴,省了家中不少用度,又見和尚氣度不凡,對其有信任之感,便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讓和尚把鳴笛領走,來到小鎮西南的青岩寺出家。在青岩寺,鳴笛最不願幹的事是打坐念經,不喜歡青燈黃卷,不願意聽木魚聲聲。最高興的事是和師傅練拳腳,學功夫,舞刀弄棒。還有一個好玩的去處,距青岩寺五裏多地,有一處東北軍的兵營,他一有空閑就跑過去,跟士兵學放槍打靶。日子久了,士兵都喜歡這個膽大心細,幹事穩重,又愛說愛笑的小和尚。趕上戰士們開夥,他還跟著開開葷。有時長官也把他喊去,一塊吃小灶,豬肉燉粉條,白肉血腸,紅燜豬蹄,什麼都吃。大家便拿他取笑,說他反教了,是個假和尚,他也不在乎,反正解饞就行。在家吃不到這麼好的飯菜,寺廟裏吃素沒滋味。鳴笛悟性極好,又肯刻苦,終於有了成果,練得一手好槍法。一轉眼,幾年工夫過去,鳴笛長大了,時局也變化了,變得也太快,讓人眼花繚亂。這一年,日本人野心極度膨脹,貪心不足蛇吞象,陰謀尋釁滋事,挑起戰端,和東北軍打了起來,從奉天來的人說,槍響得像爆豆一般。鳴笛擔心家人遭殃,急急忙忙離開青岩寺,向家裏跑去。一路上不斷傳來人心惶惶的消息,不算寬的道上,擠滿了逃難的人。他心裏急,腳步就緊,不管不顧的往家裏飛奔,鞋跑丟了,也顧不得撿起來。時逢亂世,孩子懂事早,知道擔心家人的安危了。他想告訴爸爸,抓緊時間逃命吧,不能等死呀!槍子不長眼睛,不識真人假人,好人壞人,碰上誰就給誰鑽個眼,一點不客氣。鳴笛越急跑得越快,腳底像生了風,猛然,他的脊背挨了一鞭子,頓時腳下沒了跟,一頭紮進路邊的土溝裏。他穩住神,定睛一看,嚇了一大跳,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兩隻前蹄高高抬起,懸在他的頭頂,同時,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嘶鳴。他心中一顫,不由一聲大叫:“媽呀!”驚出一聲冷汗。但它畢竟是練過武的人,雖然危險,他並沒有亂了方寸,瞬間,神清氣定,恢複了常態。隻見他手疾眼快,就地一滾,來個鯉魚打挺,躍上溝沿,才沒被馬踩死。騎在馬背上的人,一身戎裝,東北軍的軍服,此人用馬鞭子指著鳴笛,怒氣衝衝的大罵道:“你個王八犢子,日本人追上來了,還敢擋老子的道,活膩歪了,找死。”說著拔出腰間的手槍,喀啦一聲拉動槍栓,子彈推上了膛。黑洞洞的槍口對準鳴笛的腦袋,一點也沒有猶豫,二拇哥一用勁兒,扣動扳機。鳴笛可是見過槍炮的主兒,並沒有驚恐。此人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裏,知道來者不善,早有準備,見事不妙,就勢貓腰弓身一個箭步,衝到馬頭前。隻聽“嘭”的一聲,子彈從他的頭頂飛了過去。暴怒的鳴笛暗中罵道:“狗娘養的,下死手了!”再也壓不住心中憤怒的火焰,他雙肩一用力,腰間較勁,來個旱地拔蔥,平地躍起。猶如一隻蒼鷹亮出利爪,一伸手抓住這個人的胸襟,隻稍用力一提,恰似鷹擒小雞般便把他拽下馬來。還沒有落地,他的另一隻拳頭順勢掄了過去,如鐵錘般打在太陽穴上。那人在地上骨碌兩個滾,一聲沒吭,隻這一拳,就打昏了。這一抓一提一拳一掌,隻是一瞬間一眨眼的功夫就結束了。青岩寺的和尚教出的弟子如此神勇,可見,其師父雖然非神亦非仙,但武功的確非同尋常。鳴笛拍拍身上的土,撿起這個人的手槍,用袖子擦了擦,是新家夥,德國造,別在褲腰帶上,低頭看了看,又拍一拍,美!臨走踹了這小子一腳,罵道:“逃兵,熊包,有能耐跟小日本幹,跟老子耍啥威風,媽的。”說完,牽過那匹棗紅馬,得意地飛身上去,用奪來的馬鞭子,抽了一下馬屁股。駿馬四蹄翻騰,如箭離弦,風從鳴笛耳邊呼呼吹過去。他得意的一邊飛跑,一邊手握馬鞭在空中猛搖,極度興奮地大喊大叫著,向家裏馳去。他朝思暮想的槍就這麼容易到手了,還是鋥亮鋥亮的新鮮家夥,心裏美滋滋的。還有這棗紅的坐騎,又摸摸腰間的手槍,覺得自己真闊了,比當年的關老爺還神氣。雖然沒有青龍偃月刀,但是,這小小的手槍可比那把大刀管用。一路上樂顛顛的聽著馬蹄有規律的噠噠聲,像東北大秧歌的鼓點,格外悅耳。馬比鳴笛跑得快,一袋煙的功夫,就到家門口了。進了院,鳴笛嚇了一跳,滿屋滿院亂得一塌糊塗,爸爸忙著收拾東西,哥哥鳴山和小妹鳴鳳往麻袋裏塞衣服,急急忙忙往車上裝。這時,外麵傳來救人的喊叫聲,九生抬頭瞧瞧街對麵,田掌櫃的中藥鋪挨了一顆炮彈,頓時火光衝天,黑煙滾滾。平時兩家你來我往,關係融洽、密切,交情很深厚,看到這般情景,九生趕緊放下手中的活,救人要緊,大喊道:“鳴山、鳴笛,快去救你田叔叔!”鳴鳳也跟著向田家藥鋪跑過去。田家藥鋪存放的藥材,已經幹得透透的,炮彈爆炸,燃燒的火藥遇到幹透的藥材,燒得劈劈啪啪響個不停,長長的火苗伴著濃煙,從門窗噴湧出來,一股刺鼻焦糊的中草藥味道,彌漫整個街道。屋裏傳出女人的叫喊聲:“救命呀!……”九生知道這是田掌櫃屋裏的,還活著,便不顧一切的衝進屋子裏去,立即被火和煙嗆了出來。他看見門旁邊放著一個缸,裏麵裝滿了喂豬的泔水,不由多想,操起缸邊一隻喂豬的泥盆,舀了一盆又酸又臭的泔水,摟頭倒了下來。泔水順頭、臉淌了滿身,接著又舀一盆倒下去,返身鑽進屋裏,在煙霧中來來回回的尋找田掌櫃和他的女人。九生走到外屋鍋台旁邊,聽見有人在**,透過煙火,模模糊糊看見像有一個人躺在那裏,便上前仔細辨認,是田夫人。他什麼也不顧了,孔老夫子的禮教,祖宗傳下來的男女授受不清,全拋在了腦後,救命是第一位的,禮數以後再說,九生緊緊地把她抱起來,向外衝出去。鳴山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火,這麼嚇人的場麵,他的腿有點抖,軟軟的。不用說衝進屋裏救人,就是站在噴火冒煙的房屋麵前,雙腿都有點站不穩當,有心衝進火海,兩個腳丫就是邁不開步。鳴笛並不慌張,拿來自家的被子,澆上一桶水,蒙在頭上,跟著爸爸鑽進了火海。鳴鳳急得直跺腳,眼看著大火竄上了屋頂,火借風勢,風助火威,越燒越旺。九生剛剛衝出屋子,把紅玉抱到院中,鳴笛還沒有出來,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隻聽到“噗”的一聲,接著便揚起一股灰塵和煙霧,撲向人群。再一看房子,落架了!鳴鳳不顧一切地向燃著大火,已經落架的房子衝去,鳴山一把抓住她,緊緊抱在懷裏,不讓已經發瘋的鳴鳳衝進火海,她又掙紮著大哭起來,聲嘶力竭地喊著:“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