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他們於一片桃林中偶遇,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卻都比不過竹小衣眉眼間的笑語盈盈,水月風華。那時候的他們,無憂無慮,桃林中追逐,桃樹間嬉戲,卻不料一夜巨變,一道聖旨,滿門抄斬,觸目蒼涼。

他一直以為竹小衣死了。卻不料她在酒肆裏裹了一筐桃的動作,重新燃亮了他的心。雖然模樣有些不同,但這自然而然的動作,讓人不由猜測,這桃必是勾起了她一段難忘的記憶,其實對他,又何嚐不是?

兩人終得以相認,猶記那刻激動到快要窒息的心跳,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直到對方越走越近,慢慢地到達麵前,自己竟然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若一切隻如初見,相遇未必一場錯,而如今,時間錯,地點亦錯……小衣,若是沒有與你重逢,如今的以死報國,是否就可以無掛無牽?

在這性命就要終結的時刻,他是應該害怕的,但不知怎麼的,心頭竟突覺一片空明,如夏夜空山鍾乳石上的一滴水,“啪”的一下墜入下麵的深潭裏,發出一聲清脆的鳴響。

“轟隆——”火藥一聲炸響,一切再無周轉。

淮南,府邸後院。

“已過了一月期限?”殷縝一聲輕歎。

“稟大人,一月已過。”

“竹小衣,怕是再也回不來了吧。”

“是!”

好長一陣沉默,殷縝歎道:“她……再也回不來了。剿盜的火藥埋了十裏,縱是輕功再高,也難逃生天。”

記憶中的少女,有著粲然的眉目,生動的臉。他心下忽地湧上股說不出的滋味。

當今皇上心裏有兩大隱患,一是水墨閣,二是大漠野盜。而水墨閣的現任閣主便是竹小衣,皇上雖說招安了她,心裏畢竟疙瘩著,否則也不會特意指派到淮南給他做了屬下。此次派淩川剿滅大漠野盜,其二的密令下予殷縝,便是順帶除了這竹小衣。

有了這樣的功勞,升遷的旨意,怕是也快到了吧。

小衣,你的心願我定會替你實現。

那一場火藥,嘣地天翻地覆,臨近的居民一談起來,都禁不住心有餘悸。誰都以為火光衝天,縱然是個神仙,也難逃生天。

三日後,大漠裏清脆的駝鈴飄過。有一對男女蒙著麵紗共騎一駝,赫然就是竹小衣和淩川。

“你說,殷縝會不會知道了?他會派人來追我們麼?”

當日相認,竹小衣明白淩川的使命後,就讓石小小秘密召集水墨閣的人手,混入客棧挖掘了一條逃生的地道。交換條件,便是即使生還,她也將永不歸來,如此,這水墨閣的下任閣主自然落到了石小小頭上,小衣知道她窺探自己的位置已經很久了。

她做了皇上的爪牙,不惜親身犯險,以燈仙為餌,替皇上殺了一個又一個意圖密謀造反的逆臣,圖的恐怕是事後年輕皇帝後宮裏的一個位置吧。

隻是石小小不知道,水墨閣真正的閣主,從來都是殷縝,竹小衣不過是他可以暗地行事的幌子。不過當年竹小衣的命是他救的,一身武功也是他教的,為逃避滅門追捕,他又請水墨閣裏的能人,改變了小衣的容貌,讓她以一個新的身份重生,所以小衣甘願為他擋下一切明槍暗箭,也甘願做他的進身之階。

隻是這以後的一切一切,都再也與她無關了。

殷縝最後是帶領真正的水墨閣翻天覆地,顛覆皇朝,為她含冤的家族雪恨,還是兵敗如山,身死人手,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這八年的時間,她慢慢明白,生的漸漸老去,死的不能複生。報仇報仇,都是空。她沒有殷縝的野心,也沒有石小小的狠辣,隻想每天的日子過得自在開心,所以她好吃好喝,混睡等死。

而現在,她已然抓住了幸福,那麼她就一輩子再也不放開。

“小衣,就算皇帝的大軍開來,我也會保護你。”頭頂響起低沉的聲音,像是一根羽毛輕輕搔動她的心底,眼角瞬間流溢出淚滴。

夜風冰涼,吹散她的長發。碎碎的銀光下,她回頭一笑,眉眼間皆是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