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兩個女人就睡在那一張大床上。雙人床上鋪著兩條花色不同的床單,像象棋上的楚河分界,兩個人各自小心翼翼占領著自己半張床的地盤。第一天躺在這張床上的時候,劉子夕忍不住地淒惶,真是越活越悲愴,以前還起碼是一間屋的地盤呢,現在倒好,隻有半張床的地盤了。一張床上,身邊睡的不是男人而是個女人感覺竟這麼怪異。隻想離旁邊這個身體遠些再遠些,仿佛不小心碰到女人的身體是一件很可恥的事情。她想,身體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一個女人的身體聞到另一個女人身體上的氣息的時候,會覺得身邊的隻是一堆帶著溫度的肉,底下是沒有內容的,空空洞洞的一具身體,這感覺竟是有些恐怖的。更何況,身邊的女人對自己來說既不是親人也還不夠閨密級別,和這樣一個半生不熟的女人竟睡在了一張床上,還真是得有些勇氣的。梁惠敏大概也有同感,在自己的半張床上如烤餅一般翻過來翻過去。
這天不知道是夜裏幾點了,竟是滿月,就在當空,月光照在半透明的紗窗上,被篩得千瘡百孔,然後像雪花一樣落在了她們的被子上,臉上。月光的寒涼讓她們在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河底的石子,白天所有嘰嘰喳喳的浮在空中的愉悅突然停止了,一瞬間是蒼涼的安靜,那麼深那麼蒼涼的安靜。兩個人看著月光的眼睛都有些潮濕起來。似乎與歲月深處那些最深最暗的東西迎麵遇上了,清晰、殘酷而荒涼。兩個人都覺得在這月光下有些溺水的感覺。也是在那一瞬間,她們知道她們之間終於有了一點通道了,借著這一點通道,她們即使舉著蠟燭也可以從這個身體到達那個身體裏。
劉子夕先說話了,就是早兩年我都沒有覺得有個房子是這樣的重要,可是現在我想了,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有自己的房子,不用再這麼搬來搬去地租房子,看眼色。梁惠敏說,還是找男人吧,靠我們自己再過幾十年都不知道。劉子夕說,你說對麵那兩個比咱們還大,也不著急?女人總是喜歡用議論別的女人來轉嫁自己的疼痛。梁惠敏說,她們好像都有男朋友呢,隻是還沒有結婚。我昨天下午回來得早了點,回來了對麵暗著燈,我還以為裏麵沒有人呢。忽然聽見裏麵有女人說話,好像在吵架的樣子,我聽見她說,我跟著你幾年了,我現在都三十的人了,落得一身是病,你還要我怎麼樣?那男人靜悄悄地不說一句話,就隻那女人自己在黑屋子裏唱獨角戲。看來也不一定比咱們過得好。另一個好像已經快結婚了,好像找了個什麼電視台的記者。
劉子夕暗想,一身是病?那麼凶悍跋扈的女人竟會一身是病?又想,搬進來這麼長時間她對對麵兩個女人都一無所知,梁惠敏卻已經知道這麼多,她和自己住了一年多又何曾試圖了解過自己的什麼。要不是因為袁小玉,她們也許至今都不會說一句話呢。不了解自己大約是因為對自己無所企圖吧,那她對對麵兩個女人又有什麼企圖?討好她們?和她們搞好關係?那自己呢,竟讓人對自己連一點企圖都沒有?寒僻到這種地步的女人難怪沒有男人。可是自己也不能一直就這樣沒有男人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