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汪靜路想,她居然用了這樣一個詞來說自己。她突然感到有點寒意,她看著沙發上的女人,她明白了,寒意就是從這個詞的下麵鑽出來的。她其實在不動聲色地告訴自己,你這麼不肯吃虧的人這次怎麼吃虧了?她沒有答話,想從這個詞上跳過去,就像跨過一道柵欄。她走到窗前拉上了窗簾,窗簾一拉,屋子就像裝進了一隻密封的容器,橘色的燈光像一池水,容器裏隻盛著她們兩個女人,像一隻魚缸裏的兩尾金魚,尾擦著頭,頭擦著尾。在那一瞬間,她有些微微恐懼的感覺,但很快她就回過頭來,看著範小君笑著說,好了,你就別取笑我了,我倒想問問你,這十萬塊錢該怎麼處理?
範小君靠在沙發上直直看著汪靜路說,這還不簡單,你要是覺得自己吃虧了,就心安理得地把它花掉,想怎麼花怎麼花,一天花掉都可以。你要是覺得這錢有點惡心,那你就把它隨便送了人,反正缺錢的人多的是,不愛錢的人肯定腦子不正常。所以親愛的,你想把十萬塊錢處理掉太容易了。
汪靜路不看她,說,這錢我確實覺得有點惡心,就像是做交易,可是......
可是你又舍不得它,而且覺得不甘心。你不是向來有你堅不可摧的道德標準嗎,我覺得你可以把這錢收下。其實,沒有什麼的,又沒有感情的拖累在裏麵,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用你的話說,付出了總得有點回報吧。
汪靜路猛然抬頭看著她,範小君坐在那裏對著她笑,她坐的是背光的位置,燈光把她的臉雕刻得凹凸有致,她的笑容看起來像汪在眉眼間的湖水,很深很靜。她突然明白了,這個女人是在報六年前那一箭之仇。六年了,她們彼此間再沒有提過那件事,她卻一直記得,其實她也一直記得。那個晚上其實已經成了長在她們兩個身體裏的魚刺,再怎麼刺得疼,也是長在自己身體裏的,已經是身體裏的一個器官了。這輩子也剔不出去。
汪靜路進了洗手間,她關上門,仰著臉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忽然淚如雨下。大學校園裏能回憶起來的一切現在忽然都清晰無比,它們像一張一張的照片連在了一起,然後飛快地向後退去退去,越退越快,最後像黑夜裏火車上的車窗,它們連成了一條駛向異鄉的火車,漸行漸遠。忽然的,衛生間的門開了,汪靜路從鏡子裏看到,範小君正站在那裏,看著鏡子裏的她。她也默默地從鏡子裏看著範小君,範小君在鏡子裏向她走了過來。衛生間的燈光有些昏暗,鏡子裏的她們看上去是墨灰色的,背景也是深深淺淺的灰,像從一副畫裏暈出來的兩個人,五官是模糊的,隻有兩雙眼睛是清亮的,像是用水太多了。站在汪靜路身後的範小君突然說話了,這麼幾年過去了,我知道你開始能明白我是個怎麼回事的人了,那時候,你真的沒有來得及明白我是個什麼樣的人,那時候的你,那麼愛自己,還那麼自以為是。我一直不忍心說你的,其實你的算計是從你的出身裏來的,那是你的根子。所以上大學的時候,你從心裏根本看不起我的方式,你隻是不說,隻有一次你喝多了,就說了出來。你說我傻。我一直記得,就像在昨天。其實,男人和女人之間有那麼簡單嗎。你覺得就是個傻不傻,錢不錢的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