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他家裏她要先把自己埋在沙發裏看一部電影。看電影的時候,自己是不存在的。可是一看完,自己還是回來了。每次被迫從電影裏走出來的時候,她就忍不住有些哀傷,該怎麼還得怎麼活。然後,然後就是做愛,還能有什麼。熄了燈,兩個人一聲不響地嫻熟地脫光衣服,然後,一聲不響地做愛。和王玉成在一起的夜晚就像一隻上好了弦的鍾表,滴滴答答,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往過流淌。這鍾表也長到了她的身體裏,如果到睡覺時間電影還沒看完,就是再精彩的電影,她都會說,困了,明天早晨早點起來接著看吧。
因為和王玉成在一起的所有夜晚都長得太像了,重重疊疊地最後疊成了一個影子,可以是最近的這個夜晚,也可以是最開始的那個夜晚,一眼看過去就像X光線一樣掃到了這些夜晚的骨骼。她問自己最早的那個夜晚是怎麼開始的?大約也沒有什麼出奇之處,不然怎麼至於連點有關情節的屍骸都沒有留下?無非就是一個男友不在身邊的寂寞女人和一個妻子不在身邊的寂寞男人之間的那點事,認識了,吃飯了,上床了。然後,有規律的上床淪為了侵蝕生活的慣性。如果,如果,男朋友鄧浩對她的關心多一點,多到足夠,她還會這樣做嗎?他經常不知道關心她,安慰她,不知道她在陌生城市的孤單和恐懼,在這個城市裏誰肯關心她?家人那麼遠,隻能想想他們。而那些住在一起的室友冷漠得和陌生人差不多,同事呢,相互提防,生怕被對方知道了底細。她為了他來這樣一個北方的城市工作,沒有回南方,離父母這麼遠,他卻是這樣對她的。她為什麼不能報複他?為什麼要為他立貞潔牌坊?他休想。
進了門,她把高跟鞋在門口一蹬,就把自己埋在了沙發上的一堆貝殼一樣大小不一卻五光十色的枕頭裏,她抱著一個枕頭懨懨地看著王玉成說,給我杯茶。她覺得自己還像一尾魚一樣凍在公交上的那陀空氣裏,隔幾天不見這個男人她就會覺得他陌生,她緩不過來,像不認識他一樣,似乎還需要從頭再來。茶送到她手裏了,她捂著,像捂著一個小型的熱帶森林,闊大的葉子在水中瘋長著。溫度從那葉子間一片一片地滲進了她的皮膚裏,她的身體慢慢蘇醒了。然後,她抱著杯子盯著牆上的電視說,今天給我看什麼電影?那口氣簡直像個病人在問醫生,今天給我吃什麼藥。王玉成換上睡衣在那找碟,睡衣上斑斑駁駁的紋路,像落滿了樹影,王玉成像走在密林深處,背影看上去有些支離破碎。他頭也不抬地問她,安德森的,貝托魯奇的,伊姆貝克的,想看誰的?最後,他們開始看伊姆貝克的《太浩湖》,他坐到了她身邊,就著一大堆枕頭,就像兩個人正坐在沙灘上的貝殼叢裏。屏幕上是一個足有五分鍾的長鏡頭,一輛車在一條路上一點一點地消失。他的一隻手不耐煩地搭在她的肩上,等著那輛車從那條路上消失。其中的一隻手指亂晃著,細細碎碎的末梢神經粘在了她肩上。她躲了躲,隻盯著那個長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