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的攀比心和對彼此的敏感度實在勝過女人。男人到了四十歲,事業就是他們的脊梁骨,這根脊梁骨被男人拿捏著,也被女人拿捏著。鈣度不夠就真的抬不起頭來。雜誌社畢竟隻是一畝三分地,每天在自家地裏走來走去,看的就是那麼幾張臉也倒平衡了,可是一出了自家的地盤就不是那麼回事了。男人向來是征服了男人才好征服女人的,想來,把自己叫到這些場合是因為一方麵她讓他覺得是可以駕馭的,另一方麵卻是有些把她當成自家人的意思,不怕她看到他滿臉通紅地站著敬酒。像個過年想得到壓歲錢的孩子,迫切的,討好的,討人嫌的。
從飯店出來已經是十點多,兩個人上了車一直就沒說什麼。都靜悄悄的。車無聲地開出去,最後在河邊停了下來。鍾昊佐下了車,劉子夕沒說話,也跟著下了車。鍾昊佐說,走走,好嗎。兩個人便沿著河向前走去。劉子夕知道,他是現在才反應過來了,從身體到心現在才鈍鈍地反應過來。剛才吃飯的時候,是因為那種痛太滿了,盛滿了他的身體裏心裏,根本沒來得及發酵反應,也就把一個晚上打發過去了。可是,終有曲終人散的時候,寂靜是最好的醒酒藥,一空曠身體自然就蘇醒了。劉子夕知道,他開始感到痛了。他從沒有和她說過他任何的不如意,沒有說他的懷才不遇,他事業上很難能再上升的窘迫,被他大學同學比下去的尷尬,以及他形同虛設的婚姻。這一切的一切他隻字不提,她卻在這個晚上全感覺到了。她走在他身邊的時候突然之間覺得走在身邊的其實是個無助的不知所措的孩子。受了些打擊,不知道該怎麼辦,有些心灰意冷,有些無地自容。可是,他從沒有離她這麼近這麼近。
她伸出一隻手就抓到了他的,他就在她的身邊。她的手觸到了他的,他把她握在了手裏,很柔和的一隻手,略微有些潮濕,是一層薄薄的汗。又走了幾步,她突然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他任由她靠著,沒有動。然後,她在他肩上無聲地啜泣著,再然後,她的整個身體開始壓抑地抽泣,他感覺到了。在那一瞬間裏,她懷疑她是因為心疼這個男人了所以哭,可是也不全是,為她自己,也不全是,似乎還有更多更深的原因,很深很深,都來不及去思考,去想清楚,可能是一切藏在深處暗處的卑微突然之間全浮出來了,讓她刹那間無比酸疼。他伸手攬住了她卻仍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因為他知道她為什麼流淚。在河邊的這一個瞬間裏,她知道他們是真的在一起了。
雖然隻是一個瞬間的事。
果然,第二天在雜誌社見了鍾昊佐的時候,他已經完全複原了,看不出昨晚的一點痕跡。休整了一個晚上他又積蓄起了對付一切的力氣。他們見了麵點頭打個招呼,然後走過去各忙各的。劉子夕想,女人脆弱起來還多少人性化一點,起碼需要一段時間的緩衝,男人脆弱起來簡直是不人性,就那一兩秒鍾的事情。過去了就連點痕跡都不留。但不管怎樣,在人群裏遠遠看到那個人的背影時,心裏多少有了些暖意。就像是自家的東西,放在外麵不聞不問,也是自家的。
這個晚上,兩個人一起吃了晚飯之後,鍾昊佐先是開了車裏的音樂,兩個人坐在車裏靜靜地聽了一段音樂。劉子夕突然感覺有些緊張,她感覺到空氣裏有些異樣,卻是說不出的異樣,隻好躲在音樂後麵。鍾昊佐突然說話了,去我家坐坐好嗎?聲音略微有些幹澀,像是缺水的植物。她感覺到了,他有些緊張。這是他第一次邀請她去他家,盡管那家裏隻住著他一個人,他卻從未邀請過她。那麼,今晚這邀請也算一個標誌吧。她猶豫著要不要答應,這速度正常嗎?算是循序漸進了嗎?算來也有半年時間了,還基本算合格吧。尤其在這樣一個年頭,身邊到處是認識一個月就結婚的男男女女,他們這速度簡直已經算得上古典戲劇裏的情節了。她正想著,他又補充了一句,隻是坐一會,別那麼沒安全感。她笑了,算是默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