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鍾昊佐這個城市裏有名的作家。兩年前她研究生畢業時沒有留在北京,博士也沒有按他說的接她出國,他麵都沒露,隻有郵件。離開北京是因為她不想讓自己生活得太疲於奔命,就回到這座二線城市來這家雜誌社做了編輯,第一次見到鍾昊佐的時候她一點也沒覺得陌生,因為很多年前她就讀過他的小說,她覺得她其實早已經認識他了。那年她十五歲,讀到了他的第一本小說。在那個純淨的年代他的名字就以那樣一種姿勢劃進了她的生命裏,從此再揮之不去。十年之後,她終於見到了這個男人。她甚至覺得她投奔這本雜誌其實就是投奔鍾昊佐而來的,她後來想,在故事還沒有開始之前她其實就已經知道什麼要發生了。

周末的時候她有時候會去看看張末。張末最早是她的作者,曾給她投過稿。她是一個大學老師。三十八歲了一直沒有結婚,不做家務不用帶孩子,所以時間就很多,就在業餘時間裏寫點東西當做排遣。兩個人一來一往地有了聯係,漸漸的隔段時間就見個麵聊天逛街,有了些閨密的意思。這個三十八歲的女人在夏天穿著超短裙戴著大草帽逛街,一路上都是回頭率。不過劉子夕一直很喜歡她,張末也喜歡劉子夕。兩個人在黃昏的時候一起逛街一起在路邊開心地吃著小吃,從背後看就像兩個姐妹在瘋。

張末挑男人從十八歲一直挑到三十八歲就是沒有挑到合適的男人,她說,沒有合適的就不結婚,太簡單了。她一直住大學的單身宿舍。劉子夕每次去了都看到屋裏隨處扔著零食和書,桌上一層灰,電腦上一層灰,陽台上永遠晾滿了長長短短的絲襪和各種顏色的內褲。從外麵看那些絲襪就像一片藤蘿組成的森林。茂密妖冶。她有時候去了就幫助張末收拾桌上的東西,一邊收拾她一邊想,女人一定要結婚的,不結婚就會連收拾房間的欲望都失去。她想到了自己,馬上又打斷自己的思維。她不去想,她情願去想想,今晚和張末去吃什麼。

剛進雜誌社那會,覺得鍾昊佐就是自己的領導,而且這個男人有點不苟言笑,給人一種威嚴的感覺,這讓劉子夕覺得有些害怕。所以都在雜誌社工作好幾個月了,她還沒有和鍾昊佐麵對麵地說過話。有時候她遠遠看著他的背影,甚至在人群裏能一下聞出鍾昊佐身上的氣息。這讓她自己都有點害怕,就好像她認識他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是認識好久好久了,隻是,她站在他的對麵,他卻認不出她。

那天下午鍾昊佐忽然通知劉子夕去一下他辦公室。這是劉子夕第一次走進他辦公室,走進去時裏麵卻空無一人。這次她第一次認真打量他的辦公室,她一個人從門口向窗戶走去。在黃昏喑啞的光線裏,她長長的影子碰著他四處散落的氣息,像一路上碰到了很多瓷器。均勻而無聲地裂開。她看著他掛在衣架上的黑色風衣,黑色的衣服像一件道具。剛掐滅的煙頭扔在景泰藍的煙灰缸裏,桌子上的茶杯裏,茶葉葳蕤的像馬來的森林。他翻開的書中插著一支鏤空的金屬書簽,像柄劍一樣插進了那堆柔軟的文字裏。整個屋子裏都是他的氣息,像廢墟上開敗的花,鮮豔,頹廢,零落,寂寞。它們像鳥群一樣棲落在黃昏落進房間的光影上。在瑣碎的光線裏,它們聚攏成一個人形在暗處看著她。她幾乎不敢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