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麵有內豐軋過來(代序)(1 / 3)

治麵有內豐軋過來(代序)

陳祖芬

我的寫字桌窄窄的,小小的,一角放一隻大得不成比例的糖盒。盒裏的巧克力,早讓我饞饞地吃光了。吃最後一顆的時候想,要是糖盒裏又能長出一層巧克力多好。這麼想著,糖盒裏果然開始長東西:透明肢、兩麵貼、塗改液、告示貼、香橡皮、各種顏色的曲別針。所有這些都是我的稿紙的化妝品。

我自己從來不買化妝品。84年住在東京新大穀飯店,洗完澡看到為賓客供應的護發素。那時北京商店裏也到處有賣,就是沒有用過不知道護發素到底是何物。總歸是抹在頭上美麗的?我也美麗一下。我拿起這瓶護發素,在全頭抹上一層,就走進餐廳。一位男士不無憐憫地問我:你的頭發怎麼那麼濕那麼粘?我說把護發素澆頭上了。他說那得用水洗掉,說你怎麼連這也不懂?

那天早餐後我要去訪問幾處,從早到夜日程滿滿的。我頭頂護發素滿處應酬,為這護發素作了一天活動廣告。

從此不想問津護發素。後來有了二合一、三合一之類洗頭液,更高興自己有超前意識,一步到位。

後來化妝盛行,我就對稿紙的化妝品熱心起來。今天多一個香港卷筆刀,明天多一個日本小掛勾。掛勾粘在寫字桌前的白牆上,掛一個可愛的小紙牌。牌上用曲別針夾著一些需要抓緊做的事,和一張“黑名單”。

本來,寫字桌是我老也呆不夠的遊樂場,是我可以潛心靜心的大世界。就是一抬頭,看到那張“黑名單”,心裏常常一硌愣。

名單上,寫著近期要交稿的約稿人名或報刊名。這一家我最遲明天得寄出稿,那一家我差點兒忘了。到時如果交不出或不交出,會不會被綁架?還是招手坐進“小麵”後發現有定時炸彈?或者在大街上走的時候,發現身後有一輛小轎車直軋過來,我一轉身一躍而起蹦上轎車頂又翻將下來拔腿而跑?

好象都不會。但是我心靈的某一角或會失去寧靜感。我會過幾天就想起這件事這個人。心靈的這一角,就老有一顆迷你型炸彈,過幾天就炸一次。,我在“黑名單”上加上一個名孛,又加上一個名字。又有這種感覺一自己在奔跑,後麵有汽車軋過來。我聽到大皮鞋在水泥地上噔嗤噔的聲音—陳險片裏的人奔跑時怎麼老穿笨笨的大皮鞋?

“黑名單”上的人,都是寧可自己少做衣裳也要為他人作嫁衣。

裳的好人。就是,我忽然想到,從來沒有一個人跟我講點別的。譬如,護發素是怎麼用的?

成年人的童話金庸有再大的武功也不好辦了走到鐵門前,才發現這是後門,鎖著。如果繞到正門,就要晚幾分鍾見到査先生。我一步登上鐵門欄杆,爬越起來。肩上的背包和相機嚇壞了似地直捅我,叫我快下快下。我以前爬過門,不過這個“以前”是什麼時候?童話的開頭常常這樣寫:很久很久以前。這次用兩條病腿爬門,真有點奮不顧身。査先生說“奮不顧身,拔刀相助”這八個字可以概括俠的精神。査先生人稱大俠,這四天來我天天見大俠,或許沾了一點俠氣,也飛簷走壁起來。

査先生說過武俠小說是成年人的童話。北京大學中文係一位教授,80年代中住院期間下肢癱瘓,兩腿皮包骨頭。每天用雙手拉住病床上邊的欄杆練站立。5分鍾下來已是一身冷汗,再堅持不住。正好同病房的人帶著金庸的《射雕英雄傳》。北大那位教授就把這部書放在病床上,一邊手拉欄杆,一邊讀射雕英雄,徑直進入物我兩忘境界。這一次他站了15分鍾。《射雕英雄傳》他是站著讀完的。待他站著讀完金庸的三部武俠小說,他架著一根拐杖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