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諾兩眼直視著馬婭一字不落地傾聽著,他想知道的更多卻不敢多問一句,他覺得有許多模糊概念一時理不出頭緒,他聽得出來馬婭在讚美白楊時暗含著對自己的譴責。他覺得難過,很難過。馬婭不再講述,她沉默著,無聲的語言要求一諾回答他應當早就回答的問題。終於,一諾囁喏著說:
“當初我們都是學生,你又和白楊住在一起,我們隻能選擇拿掉孩子。”馬婭抬頭看著他,她所等待的就是他的回答,盡管這個回答很遲卻很重要。
馬婭問:“今天來說這個話題,拿掉孩子你後悔嗎?”
一諾說:“當然。十年來,我最不能原諒自己的就是這件事情,多少個不眠的夜晚,我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胸膛,我恨自己,如果不是想著有朝一日當麵向你認罪,我甚至都想過去死。我真是一個混蛋,一個懦夫,一個連白癡都不如的傻瓜。”一諾痛心疾首地罵著自己。馬婭沒有反應,隻是靜靜地看著。
一諾繼續說:“我敬佩白楊的勇氣,他做好了一個男人應該做的事情,他配得上你的愛和你的奉獻。我不如他,我是個不值得愛的人。如果當年我不是那麼笨那麼傻那麼自私,我們的孩子應該快9歲了。”他顯得十分沮喪。
馬婭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默默地呷了一口。
一諾說:“我可以和他見麵嗎?我請你們全家吃飯,能給我這個麵子嗎?”
馬婭沒有回答,她在思考。這個問題對於一諾很簡單,對於馬婭卻是十分的重要和複雜。
“可以嗎?”一諾又問。
馬婭搖了搖頭。
“為什麼?我是一個和平使者,我不會產生破壞作用,我隻是希望做你們的最好最忠實的朋友。”一諾誠懇地說。
馬婭不再搖頭,但也不點頭。他們繼續吃飯。
將近兩個小時過去了,馬婭看手表的時候,一諾懇切地問:“我可以看看你們的女兒嗎?不要拒絕我,好嗎?這也是對我的十年痛苦的一點安慰。可以嗎?”
馬婭說:“讓我考慮考慮,和白楊商量之後再給你答複。”
當天晚上,馬婭回到了莊園。
白玫瑰像隻純種波斯貓,大大的眼睛會變幻色彩,有時黑有時藍有時發出黃綠色的光芒。她會說純正的英語和漢語,還會夾上幾句很好聽的法語。就像一個小小的機器人,好玩極了。
維納斯、白玫瑰、羅伯特、瑪麗,四個小家夥在綠草地上嬉戲滾打著,沒有誰會不駐足觀看。馬婭愉悅地看著天堂一般的美景,心裏充滿了感激。她感謝上帝,感謝上帝的厚愛。
“媽媽——媽媽——”看見了馬婭,兩個孩子後麵跟著兩個寵物,歡蹦亂跳地邊喊邊跑了過來。馬婭逐個吻過,然後抱起小女兒,牽著大女兒,心中充滿了甜蜜和幸福。
“爸爸回來了嗎?”馬婭問。
“當然。爸爸回來的次數比媽媽多,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維納斯驕傲地搖著滿頭秀發說。
“爸爸是最好的爸爸。”白玫瑰奶聲奶氣地跟著學舌。
“爸爸說今天晚上給我們做最好吃的中國菜,媽媽,您是專程回來捧場的嗎?你是不是特喜歡爸爸做的中國菜?”維納斯狡黠地眨著眼睛問。
“中國菜,媽媽喜歡吃爸爸做的最好吃的中國菜,寶寶也喜歡吃。”白玫瑰嘰嘰喳喳地緊跟著學舌。
“爸爸今天回來了嗎?”馬婭問。
“是啊,難道你們不是約好的嗎?”維納斯詭譎地問。
“約好的,當然。”馬婭滴水不漏地跟著女兒調侃。“小鬼精靈。去吧,找爸爸去吧,我和外婆有點事情,一會兒餐廳見。讓爸爸準備一瓶紅葡萄酒。”簡愛從大廳裏迎出來時,馬婭把白玫瑰放下,把孩子們打發走了。
“哎?你怎麼回來了?白楊為什麼沒說?”簡愛高興地問。
“他不知道我回來。我是專程回來找您的。”馬婭說。
“找我?有重要事情必須麵談?”簡愛邊問邊和馬婭一起走進了小會客室。
倆人坐下後,馬婭一臉嚴肅地開門見山說:“媽媽,今天一諾來找過我了,他現在是中國駐英國使館的大使。”
小會議室裏深綠色的格調讓人變得深沉,簡愛一時沒有回答,她知道馬婭是回來討她的主意的。“在這個問題上您有絕對的權力。”馬婭沉靜地說。不帶一絲虛偽之氣。不僅僅因為維納斯是簡愛一手帶大的,還因為絕對的信任,在大事上,簡愛從來都不出錯,因為上帝和她同在。
馬婭的話雖然說的沒頭沒尾,但是她們倆心中都十分的明白。簡愛問:“他的狀態還好嗎?”馬婭答:“看樣子還行。”簡愛問:“他知道白楊在這裏嗎?”馬婭答:“知道。”“他還知道了白玫瑰?”“嗯。”
屋子裏很靜。簡愛問:“他不知道維納斯的存在嗎?”“不知道。”“有沒有感覺?”“沒有。”“你愛他嗎?”“談不上愛但是也不恨。”“他希望和白楊見麵嗎?”“是的,他希望和我們家人見麵。他知道您隻是沒有見過,他說他渴望見到您。”“你怎麼想?”“由您做主。”
“外婆——媽媽——吃飯了。”一陣鬧嚷嚷的喊聲,維納斯敲了三下門,不等請就闖了進來,後麵跟著白玫瑰拉著白楊的手,斜著45℃角地跑著,羅伯特和瑪麗這兩個小跟屁蟲則停在門外跟著歡叫。是啊,能不高興嗎?全家歡宴並不是總有的,一年來馬婭並不常回來,白楊也是稀客,像這樣的情況自然也就當年過了。
維納斯拉住外婆的手,白玫瑰拉住馬婭的手,全家人轟轟烈烈地來到餐廳,其幸福與壯美不亞於埃及豔後開進羅馬,天神都妒忌了。
餐桌的位置是約定俗成的,簡愛正位,白楊和維納斯加上羅伯特在一邊,白玫瑰和馬婭加上瑪麗在另一邊。大人們喝紅酒,孩子喝的是加餐開胃飲料,一種春綠色的蘋果汁,兩個小家夥舉著蘋果狀的兒童水晶高腳杯,搖晃著清香撲鼻的汁液,和外婆、爸爸媽媽幹杯。白玫瑰人小心不小,不讓別人幫助,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動手,不僅酒灑的滿衣襟,那些奶油啊,菜汁啊,刀叉湯匙的也都漫天飛舞,好不熱鬧。更加相映成趣的是,羅伯特和瑪麗義務的做了兩個小淘氣的服務員,尤其那個瑪麗,腳打後腦勺地跟著揀拾飛舞的刀叉和食品。大人們看著開心極了。
維納斯纏著爸爸嬉鬧,一會兒用湯匙幹杯,一會兒往爸爸嘴巴裏塞好吃的東西,一會兒又貼住爸爸的耳朵說悄悄話,這一年來,她把和爸爸的關係搞的十分濃烈,生怕爸爸回北京的時候把她丟下。
看著父女倆親密的樣子,簡愛和馬婭都在心疼,她們誰也沒有看誰,卻都在心裏難過的流淚。簡愛沒有去想怎麼辦,馬婭更不多想,她們都在等待著一個自然到來的命運。
餐廳裏的燈光散發著淡淡的桔色,一切都是那樣的美麗和諧。
維納斯吃的差不多了,她放下餐叉拿起酒杯,舉著橙色的飲料站起來,以舞台動作對爸爸鞠了一躬說:“尊敬的先生,您能告訴我我們回北京的準確時間表嗎?”白楊也舉起紅酒,對著她做了一個優雅的動作說:“親愛的公主,我當然能告訴您了,可是我不能告訴您。”“為什麼?”維納斯認真起來,她嘟起嘴巴,撲閃著藍色的大眼睛看著白楊。“您是不是不帶我了?外婆……”她放下酒杯,委屈地跑向簡愛,摟住外婆的脖子撒起嬌來。
“爸爸就是不帶白玫瑰也不能不帶你呀。”外婆無心地說了一句安慰話。誰知白玫瑰聽明白了,她咿咿呀呀地爬下椅子,跑向外婆,小鳥伊人地趴在外婆的懷裏,細聲細氣地問:“外婆,爸爸為什麼不帶著我呀?”“爸爸喜歡我不喜歡你。”維納斯衝著她大聲喊著。“爸爸為什麼不喜歡我呀?”白玫瑰是個天生沉靜的孩子,她的語言裏總是帶著為什麼。
維納斯煞有介事地走到白玫瑰麵前,指著她的鼻子說:“你知道爸爸為什麼不喜歡你嗎?因為你是爸爸的親生女兒。”“外婆,親生的是什麼呀?”白玫瑰委屈地包著一汪淚水,抬頭看著外婆問。
白楊和馬婭都沒有上前“勸架”,簡愛也沒有阻止,她撫摸著白玫瑰柔軟的卷發,這孩子長得越來越像爸爸,連爸爸的一頭卷發都一模一樣地繼承下來了,世界上最不會作假的是遺傳大師,最負責任的也是遺傳大師,他絕不會把一脈相承的作品搞錯。突然,兩行熱淚像山頂的小溪“嘩”的一下從簡愛的眼睛中流了出來,並一發不可收拾。緊跟著馬婭也流淚了,白楊見狀一句話沒說出來,也是兩行熱淚泉湧般的濕了眼眶。個人有個人的心思。
白楊急忙擦了擦眼睛,走上前來,拉著維納斯的手說:“來,回到爸爸身邊。好女兒,你記得我們倆的約定嗎?我就是今生今世最愛你疼你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的好爸爸。”維納斯驕傲地吻了爸爸,響亮地說:“謝謝爸爸。”白玫瑰是個厚道孩子,她撅著嘴巴,緊緊地依偎在外婆的懷裏不再說話,簡愛一邊親著她的圓鼓鼓的額頭一邊說:“寶寶,好寶貝,親親外婆,來,再親親媽媽。”說著就遞向馬婭,白玫瑰乖乖地吻了外婆和媽媽,倆孩子終於平衡了,戰事結束。接下來的和平依然是甜蜜幸福的但是略帶著一點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