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空白(1 / 1)

一段時間以來,他的世界裏,是一段段空白,映照著他的過去和未來,似乎什麼都看不到。

這種空白,他在做愛肉體達到巔峰後屢屢碰到過,像是推開了一間陌生而未知的房屋,沒等進門就淺嚐則止,便退身再次老老實實地闔上門,又無奈地迎接眼前的光明了,空白的時間太短;也像是眼前呈現著窗下別樣的荒園,與以往不同的是,荒園裏一點都沒有聲息,像是風暴來臨前的安靜,鳥叫蟲鳴都一下子隱去了,這種落差在內心裏變幻成一種害怕,沒有根基的害怕,是自然界裏不曾有的,像是死去了一樣,空白的死寂——所以,人的每一次至樂的享受卻是一種無邊的痛苦,一種無聲的消亡。

久而久之,這種空白填充著白詩生活的最重要的位置,成了他生活當中最重要的色彩——沒有色彩;久而久之,這種空白像是時時都有、處處都有,卻又讓他分辨不清——這種空白把他對愛情的感知一並扼殺了,長久地埋藏起來了。

這種空白感,沒有人曾告訴他,也沒有人傳授給他。

天白了。

他想起那無數個童年的早上,自己稚氣的聲音,想起父親故意的遲緩,想起母親的故意。而那種“白”卻是一種光明,迎接而來的,富有勃勃生機的光明。

這種空白感,也不屑別人來告訴,也許生活中的生活、生活中的情感就沒有任何規律,每個人都是獨行者,都在摸著石頭過河。

生命本身是無常的,愛情太辛苦了。

他無知過,他傲慢過,他縱欲過,他背棄過,他不知所以然過,他愛過,他痛過,跌跌撞撞地,一次次攀爬在愛情的領地,遍體鱗傷,依舊是一片空白。

生命本身是無常的,自己卻不能做一個無常的過客。

他覺得,對待張瑩和張蕾,自己應該背負著一種從湖底到湖麵那麼深的愧疚,他的憂傷至少填滿一眼春湖,用兩岸繁盛的河柳以及一對對殉情而死的情侶來祭奠她們。

他想起那似有無有的情景:張蕾一本正經地看著自己,像一個孩子一樣好奇,她的眼神裏沒有風,也沒有雲,就那樣純潔,沒有一點聲音。似乎那眼神裏也沒有任何索要的信息;他也想起一個個傍晚,張瑩倚在窗台上,安靜地注視著荒園,也沒有任何在意自己的信息——她們成了湖底的一灣嫵媚的水草,成了荒園了風過略微低首的一枚野花。

他覺得,對待瑤瑤,自己應該在她經常過往的路邊留有一捧鮮花,藏著一封信箋,滿目是熾熱的愛戀,滿紙是誠懇的歉意。

可愛情在現實沒有輪回,生活在現實也沒有輪回。

也隻有繼續遇到,繼續碰觸,繼續受傷,繼續背負,這是生命的體征。

一整夜,他漫步在一處異地的公園裏,被人工精心裁剪的草坪像一位位使者靜穆地站立著,甬道兩旁的法國梧桐擠占著月光的餘暉,在塑膠的道路上投下了長長的一隻影子,形成了一個截麵橢圓的通道,道路的盡頭,一棟淺黃色的公寓樓卻是思憶在上海的住處。

前天,胖子來信了:

見好。

聽師兄說,我睡了兩天兩夜。我醒來,第一反應就是給你寫信,但是手有些重,不怎麼抬得起來,我歇歇再寫的。

癌細泡已經擴散了。我的胸部像填了秸稈一樣,還好不痛,隻是撐著難受,前段時間呼吸都痛。

你還好吧。和張蕾還好吧,你們在一起了嗎?替我問候她,再過度時間告訴我的情況吧,或者不告訴。

父母還好吧,問起我沒有?說我旅行了,我貪玩,他們會相信的,他們慢慢會忘記我了的。隻要他們不傷心。替我照顧他們。

最近,我想走一下,去上次和你們說的色達,去理縣再去泡一下那裏的溫泉。

就當做我是出去旅行了吧,要去很久的。

再見。兄弟。保重。

他站定,稍稍理了一下頭發,不遠處傳來一陣咳嗽的聲音,像是發生在夢裏,不一會兒就安安靜靜下去了,他走到長廊中,一個乞丐模樣的人正在那裏蜷作一團熟睡,不停地念念有詞。

他索性拉了拉風衣,向著那條通向公寓的道路走去。

“我覺得,你會和思憶姐姐在一起。”病房的紗簾一陣陣被窗外的風吹起,鼓鼓囊囊的,張蕾很認真地看著白詩的眼睛。

“傻話。”

“隻是覺得,隻是覺得。”

途中,穿過一陣清香,不再是那荒園的那種,像是新的一樣。

天,漸漸白了。

2014年10月31日江北鵝石堡淩晨

起筆於2013年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