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幢宿舍的11樓樓頂是沒有防護的平台,我趕到時阮小霜已經在上麵徘徊了半個鍾頭,警方在附近百米範圍內拉起了警戒線,消防員在樓下空地上鋪設氣墊,韓翊澤不斷懇請大家不要圍觀,盡量回避,因為眾人圍觀會使欲自殺者騎虎難下……可人們並未因此離去。
參與救援工作的工作人員勸說阮小霜很久,她一直一言不發,警員領著我攀上樓頂,她看到我,竟然笑了。“你過來,就你一個人。”她說,“但不要試圖捉住我,我會跳下去。”
我小心翼翼的站在離她三米開外的地方,心跳聲忽然蓋過了整個世界的喧囂,我知道這三米,或許隔著生死。
“阮小雪,我以為你不會來的,我不在了你會更開心。”阮小霜披散著頭發,風裏有淡淡的酒氣。這一刻,她或許忘記了,那近十載光陰的相濡以沫。我苦澀的說,“不光我來了,阮義駿也正從外地趕回來。”
話音未落,阮小霜變換了姿勢,從天台邊緣站了起來,與地麵接觸麵積的驟減使她的處境更危險,腳下稍有不穩就會跌落!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懇求,“你坐下好嗎?”
阮小霜不聽,她依舊顫悠悠的站在危險邊緣,瘦削的身體在遼遠開闊背景的映襯下顯得愈加單薄,“小雪,我最近常做一個夢,夢見以前孤兒院的那堵牆,牆上的青苔鏟了又長,長了又鏟,我看著它們,長時間的靜默和不分晝夜的睡眠,一個人形影相吊。”
她的眼底泛起絕望與怨懟,“為什麼宿命又要這麼安排,我唯一喜歡的男子,拚盡全力還是愛不到。”
胸口驀的一片窒息,在她喃喃自語的敘述裏我竟變得比她還要傷心,末了阮小霜沒有表情的說,“如果我要去那個世界,我會帶上你和阮義駿一起。”
我把手伸向她,說,“好。”
阮小霜果真拖住了我的手,霎時淚水滂沱,“可是我舍不得讓你們死。卻又不願一個人去沒有你們的世界,你們可以再原諒我一次,允許我留下來和你們相親相愛嗎?就算這輩子,他都隻能是我的……父親……”她咬了咬嘴唇,艱難的吐出那兩個字,仿佛一種妥協。
臉上有了蜿蜒流淌的感覺,我才發現我哭了,縱然世界都變得模糊不堪,我依然用清晰而堅定的聲音回應她,“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麼。”
我們又轉學了,阮義駿因為阮小霜的跳樓未遂事件既自責又後怕,把我倆雙雙押到相熟的心理谘詢師那裏接受“治療”。我再也沒有見過韓翊澤,隻是聽阮小霜說學校櫥窗裏那些照片都是他撕的,一邊撕一邊對阮小霜說,“請不要讓我討厭你好嗎?”
時隔一年接到韓翊澤的電話,他說我終於懂得為什麼那日看你哭會感覺揪心,不是因為我善良,而是因為我對自己的心情,沒有看分明……
彼時街頭婉轉著一首極美的歌叫做《塵世美》:“他們都說塵世那麼美,相守著你愛的那個誰,白發漁樵,老月青山,平平淡淡值得珍貴。把酒言歡,你斟酌我舉杯,和陌陌紅塵共醉……”
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不可逆轉不可翻越,有人注定要藏起她的愛,對心愛的人望而卻步,譬如阮小霜;有的人注定讓愛付諸流水,看心愛的他像車窗外飛逝的美景擦過生命,無論多麼眷戀,隻能在流光一樣稀薄的緣分裏揮手作別,譬如我。
你可知潔白的霜和雪是這世上最冰冷的物質,然而形成她們的其實是,脈脈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