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瑞雪生失蹤已經快半個月了,人們開始懷疑,這位昆曲名伶恐怕已經不在人世。警察署逐漸加大在偏遠荒郊或者江畔河溝中的搜查力度,似乎已經斷定他們現在最可能找到的是一具女屍。
李秉貴發現自己的行動也受到了控製。
門口多了一個修皮鞋的攤位,出門時會有汽車不遠不近地在後麵跟著,去酒樓吃飯時隔壁桌也總會出現一些目光犀利、神色隱晦的不明人士。
為了眼不見心不煩,他現在幹脆整天窩在辦公室裏,連午餐也是副官送過來的。
當他向白冰濟抱怨時,對方總是這樣安慰他:“蘭署長也是好意,這是在以另一種方式保護你。聽說洪幫大哥王榮發非常震怒,已經下了破案的最後期限。再忍耐幾天吧,總會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可如果抓不到凶手呢?我會不會被蘭桂生推出去當替罪羊?”
“大概不會吧。”
李秉貴瞪視白冰濟,“你這幅口氣,聽著真叫人放心。”
白冰濟用報紙擋住臉,過了一會兒又放下,指著其中一段念道:“你聽啊,百色警備署偵察隊近日抄獲煙/土兩千餘許,移載小輪運至大碼頭,再用搬場汽車運回隊部,以飭封存,定期焚毀。並羈押正在裝卸鴉/片的多名武裝者30餘眾。”
李秉貴在身上來來回回翻找著香煙,頭也不抬地說:“蘭桂生現在還有這份閑心?十有八九截獲的是青幫貨物吧。”
“沒錯,這段時間因為追查瑞雪生的案件,各方麵都收緊了警戒,運送煙/土的生意也不免受到影響,蘭桂生可能想趁機再擴大地盤。
但是這樣下去一定會引起當地幫派的更大的摩擦,雖說洪幫在百色一山獨大,但青幫因為掌握著鴉/片種植的貨源地,近年來不斷積極擴張自己的勢力。臥榻之下豈容他人沉酣,洪青兩幫早晚會有一爭。
李秉貴終於找到了一盒香煙,抽出一根點燃,在內心思考著,蘭桂生是個既有野心又有手段的人,他顯然比暮氣沉沉的王榮發更適合掌管全局。
可是,當他腦海中浮現出王榮發的形象後,又不禁感到一陣煩惱:睡誰不好?偏偏去睡那個女人。
其實他不知道,洪幫大哥最近的煩惱也很多。
本命年一過,王榮發明顯覺得自己老了。這種跡象是從疲憊開始的,對任何事情都打不起精神,不想多管,也不想多問。
女人、金錢、權勢……以前這些讓他熱血沸騰的東西,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一個個沉重的枷鎖,壓得他昏昏欲睡?
他長時間的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發呆,或者是沉浸在午後的陽光裏。為了尋找到心靈的平靜,他甚至開始參悟禪學。
“一念迷即眾生,一念悟即解脫。”蘭三爺請來的老禪師,聲音打戰,臉皮皺得像核桃,頭皮也萎縮了,上麵布滿黑斑,雙眼卻透出一股清光。
“大師,我受教了。再請教一句,如何才能求得了悟?”
“萬法不離方寸。方寸之間,舍妄歸真。”
和老禪師整日對坐,打了好幾天機鋒之後,他覺得自己似有所悟,卻又仿佛收獲全無。
“他娘的,老三不會是隨便找了個禿驢來糊弄老子吧?這小子會不會想趁機勸我退位,把生死牌和幫中大權交給他?”想到這裏,他又坐不住了,恭恭敬敬送走了老禪師,重新回到議事廳處理幫內大事。
然而,旺盛的精力和專注的意誌,卻是再也無法找回的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他已經忽視了很久的女人卻莫名其妙地失蹤了,這讓他不免有些感傷。他一生鍾愛精美瓷器,溫潤瑩潔,如脂如玉。而那個擅長昆腔的尤物,實在強過自己數十年來所見名瓷萬千,果然稱得上“瓊枝照眼,瑞雪而生”。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瓷器被玷汙了、打碎了,也要其他生命來陪葬,才不負芳華。
這天,他收到了線報,原來瑞雪生沒有死,藏在一個廣州人開的會館裏,就在百色最繁華的老街上。
王榮發從抽屜裏取出多年不用的毛瑟槍,檢查了一下彈匣裏的20發子彈依然完好,便隨手別在後腰上。然而,當他全副武裝地往出走時,腦海中忽然響起一句偈語:“處理得好,煩惱就是菩提;處理不好,煩惱就成了生死。”
他滿懷的殺氣忽然就萎頓了下去。
“老五,找幾個人去看看,如果真是她,悄悄帶回來;如果不是,也不要驚動旁人。”
洪門五哥專門負責執法的程琦,是個沉默寡言但行動力很強的人。他答應了一聲後隨即帶人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