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哥(1 / 2)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永福鎮的老白家,從祖上起就是平平常常的百姓,似乎連個舉人都沒出過,也沒有什麼特別精明的商界奇才,因此白家老爺子在世的時候,既無法和人吹噓自己祖輩的輝煌,也無法為自己的家道中落找什麼借口。

災荒、土匪、戰亂、長毛之亂,別人家也是樣樣經過的,可卻沒有像他們家這樣破落的,家裏九個孩子,連帶送走的長子,隻活了三個。沒有什麼像樣的產業,連最後一個店麵也被嗜好抽大/煙的白老爺子盤給了別人。

不過,白老爺子並沒有死在鴉/片上,而是死在了土匪手裏。

永福鎮這個地方,往好聽地說是三千奇山、八百秀水,說不好聽的就是山山有洞、洞洞有匪。年景好的時候,人們耕種漁獵,安靜度日;遇上災年,身強力壯的男人就賣了耕牛換獵槍,進山隨便找個山洞一貓就成了土匪。

拉參勒贖,打家劫舍,沒有討老婆的就用麻袋套個女人上山快活。

老白家家裏一貧如洗,卻有一個豆蔻年華的女兒,鎮子上的財主一個月前剛剛下過聘禮,婚期也已商定好了。因為是填房,所以對方連嫁妝都沒要,實在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

但是,就在婚期將近之時,老白家遭了土匪,白老爺子被殺死在親身女兒的閨房裏,而三丫頭白冰濟,卻躲在床底下逃過一劫。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白老爺子瘦骨嶙峋的屍體從房裏抬出來的時候,白姑娘把被子抱在胸前,嚇得瑟瑟發抖,似乎還沒有從父親橫死的夢魘中醒過來。白太太當場就哭昏了過去。

禍不單行的是,白姑娘的親也被退了。明麵上的理由是找了風水先生說白姑娘的命太硬,克夫克親;背地裏卻有風言風語傳出來,黃老爺子是斷定白姑娘已非完璧,不願意戴那現成的綠帽子。土匪都是什麼人?一個大活人躲在床底下能找不到?

白太太是個很有主意的女人,因此她撐著一口氣,掙紮著把白老爺子下了葬,過了三七才病倒了,這一病卻如玉山傾崩,呼呼啦啦倒在床上再也起不來了。

纏綿病榻有半年之久後,白太太把白姑娘叫到床前,硬撐著身體坐起來,悄悄塞給她一個繡包,斷斷續續地低語道:“三姑娘,你走吧。去省城找你大哥吧。”

這也是半年來白太太頭一次和白姑娘說話。

白冰濟從生下來,就是個冰雪肌膚的美人胚子,否則,早像她的幾個姐姐一樣被白老爺子溺斃在尿盆裏。稍稍長大一些後,白姑娘不負眾望地長成遠近聞名的小美人,成為白老爺子奇貨可居的寶貝疙瘩,因此也不讓下地幹什麼重活,就在家裏好茶好飯地供養著。

但豔名遠揚的後果,卻是被土匪惦記上了。白老爺子雖然把女兒賣了個好價錢,卻無福消受。所以,白太太沒法不在心裏怨恨她。

白姑娘一雙美妙的鳳目低垂著,顯出了濃密纖長的睫毛。她低著頭,擺弄著手裏的繡包,低聲說:“娘,我不走,我留在家裏伺候您。”

白太太咳嗽了一陣子,撫著胸口說:“你二哥沒本事,現在連個媳婦都沒說下。”

白姑娘抬起了頭,斜挑的鳳眼水汪汪的,眼淚卻強忍著沒掉下來:“是我連累了二哥。”

白太太見不得她這幅模樣,便疲憊地閉上了眼,軟軟地躺了下去。

白太太心想,這丫頭就是心太冷了,連她親爹下葬的時候都沒有掉一滴眼淚。現在她自己壞了名聲,嫁不出去,自己若是還能熬過去,讓她吃口閑飯也沒什麼,但如果自己跟老頭子去了呢?

白玉璽在三歲的時候過繼給了大伯家,從此離開了永福鎮,在省城裏長大。他現在已經成了一所軍校的教官兼校醫,生活雖然不太寬裕,但還算體麵。

因此,當他見到素未平生、風塵仆仆從鄉下來的妹妹後,心裏的荒謬感大大多於見到親人的驚喜。

他對他那個血緣上的親生父親,感情十分淡漠,印象深刻的隻有二樓上那間永遠陰暗、散發著古怪氣息的小小煙室,還有落在身上的巴掌和煙杆。

白老爺子去世的時候,他也曾以侄兒的身份趕回去奔喪,扶著靈柩摔盆的是他的弟弟白冰奇,而那時候跪在肖像前哭泣的除了母親,還有這個比自己小七歲的白冰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