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1 / 2)

他從德斯布羅薩斯街的渡口出來時,使我不由得對他發生了興趣。看他那神氣,是個見多識廣,四海為家的人;來到紐約的樣子,又象是一個睽違多年,重新回到自己領地來的領主。盡管他露出這種神情,我卻斷定他以前從未踩上過這個滿是哈裏發的城市的滑溜的圓石鋪的街道。

他穿著一套寬大的,藍中帶褐,顏色古怪的衣服,戴著一頂老式的,圓圓的巴拿馬草帽,不象北方的時髦人物那樣在帽幫上捏出花哨的凹塘,斜戴成一個角度。此外,他那出奇的醜陋不但使人厭惡,而且使人吃驚——他那副林肯式的愁眉蹙額的模樣和不端正的五官,簡直會使你詫異和害怕得目瞪口呆。漁夫撈到的瓶子裏竄出的一股妖氣變的怪物,恐怕也不過如此。後來他告訴我,他名叫賈德森.塔特;為了方便起見,我們從現在起就用這個名字來稱呼他。他的綠色綢領帶用黃玉環扣住,手裏握著一支鯊魚脊骨做的手杖。

賈德森.塔特招呼了我,仿佛舊地重遊記不清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似的,大大咧咧地向我打聽本市街道和旅館的一般情況。我覺得沒有理由來貶低我自己下榻的商業區那家清靜的旅館;於是,到了下半夜,我們已經吃了飯,喝了酒(是我付的帳),就打算在那家旅旅館的休息室裏找一個清靜的角落坐下來抽煙了。

賈德森.塔特仿佛有什麼話要講給我聽。他已經把我當作朋友了,他每說完一句話,便把那隻給鼻煙染黃的,象輪船大副的手一般粗大的手在我鼻子前麵不到六英寸的地方晃著。我不由得想起,他把陌生人當作敵人時是不是也這麼突兀。

我發覺這個人說話時身上散發出一種力量。他的聲音象是動人的樂器,被他用華彩出色的手法彈奏著。他並不想讓你忘卻他的醜陋;反而在你麵前炫示,並且使之成為他言語魅力的一部分。如果你閉上眼睛,至少會跟著這個捕鼠人的笛聲走到哈默爾恩的城牆邊。你不至於稚氣得再往前走。不過讓他替他的言詞譜上音樂吧,如果不夠味兒,那該由音樂負責。

女人,”賈德森.塔特說,“是神秘的。”

我的心一沉。我可不願意聽這種老生常談——不願意聽這種陳腐淺薄、枯燥乏味、不合邏輯、不能自圓其說、早就給駁倒的詭辯——這是女人自己創造出來的古老、無聊、毫無根據、不著邊際、殘缺而狡猾的謊言;這是她們為了證明、促進和加強她們自己的魅力和謀算而采取的卑劣、秘密和欺詐的方法,從而暗示、蒙混、灌輸、傳播和聰明地散布給人們聽的。

哦,原來如此!”我說的是大白話。

你有沒有聽說過身拉塔馬?”他問道。

可能聽說過。”我回答說,“我印象中仿佛記得那是一個芭蕾舞演員——或者是一個郊區——或者是一種香水的名字?”

那是外國海岸上的一個小鎮,”賈德森.塔特說,“那個國家的情況,你一點兒不知道,也不可能了解。它由一個獨裁者統治著,經常發生革命和叛亂。一出偉大的生活戲劇就是在那裏演出的,主角是美國最醜的人賈德森.塔特,還有無論在曆史或小說中都算是最英俊的冒險家弗格斯.麥克馬漢,以及身拉塔馬鎮鎮長的美貌女兒安娜貝拉.薩莫拉。還有一件事應該提一提——除了烏拉圭三十三人省以外,世界上任何別的地方都沒有一種叫楚楚拉的植物。我剛才提到的那個國家的產品有貴重木料、染料、黃金、橡膠、象牙和可可。”

我一向以為南美洲是不生產象牙的呢。”我說。

那你就錯上加錯了。”賈德森.塔特說,他那美妙動人的聲音抑揚頓挫,至少有八個音度寬,“我並沒說我所談的國家南美洲呀——我必須謹慎,親愛的朋友;要知道,我在那裏是搞過政治的。雖然如此,我跟那個國家的總統下過棋,棋子是用貘的鼻骨雕刻成的——貘是安第斯山區的一種角蹄類動物——看起來同上好的象牙一模一樣。

我要告訴你的不是動物,而是浪漫史和冒險、以及女人的氣質。

十五年來,我一直是那個共和國至高無上的獨裁者老桑喬.貝納維德斯背後的統治力量。你在報上見過他的相片——一個窩囊的黑家夥,臉上的胡子象是瑞士音樂盒圓筒上的鋼絲,右手握著一卷象是記家譜的《聖經》扉頁那樣的紙頭。這個巧克力色的統治者一向是種族分界線和緯線之間最惹人注意的人物。很難預料他的結局是登上群英殿呢,還是身敗名裂。當時,如果不是格羅弗.克利夫蘭在做總統的話,他一定會被稱做南方大陸的羅斯福。他總是當一兩任總統,指定了暫時繼任人選之後,再退休一個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