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雄關賦

——峻青

哦,好一座威武的雄關!

——山海關,這號稱“天下第一關”的山海關!

提起山海關來,這錚錚響的名字,我是很早很早就聽到了。記得剛剛記事的童年,從我的一位四爺爺那裏,就聽到了山海關的名字,刻下了這座雄關的影子。

我的四爺,是一個關東客。還在他才十幾歲的時候,就像我故鄉中許許多多為貧困所迫無路可走的農民一樣,子然一身,肩上背著一張當做行李的狗皮,下關東謀生去了。及至重返故裏,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和他幾十年前離鄉時一樣,依然是子然一身,兩手空空。而他帶回來的唯一財物,就是他那漂泊異鄉浪跡天涯的悲慘往事和種種見聞。

這當中,就有著山海關。

到現在,我還清晰地記得:冬景天,我們爺兒倆,偎坐在草垛根下,曬著暖烘烘的三九陽光,他對我講述山海關的一些傳說、故事的情景。那雄偉的城樓,那險要的形勢,那悲壯的曆史,那屈辱的陳跡,那塞上的風雪,那關外的離愁……

善感的心靈,也曾為背井離鄉遠徙異地行人在跨過關門時四顧蒼茫的悲淒情景而落下過傷感的眼淚,也曾為那孟薑女的忠貞和不幸而鬱鬱寡歡;然而更多的卻是為那雄關的雄偉氣勢和它那抵禦外侮捍衛疆土的英雄曆史所感動,所鼓舞。幼稚的心靈上,每每萌發起一種莊嚴肅穆慷慨激昂的情懷。

也曾做過一些童年的夢:夢中,常常是身著戎裝飛越那綿延萬裏的重重關山,或是手執金戈高高地站立在雄偉高大的城門之上。……

啊,夢雖荒唐,然而那仰慕雄關熱愛國土的心卻是真摯的,深沉的。

遺憾的是:這與京都近在咫尺的雄關,我卻一直沒有到過,它留給了我的依然還是童年時代從四爺爺那裏得來的模糊的影子。

機會不是沒有的:有一次,大概是一九五六年的春天吧,我出訪東歐,乘的是橫越東北大地和西伯利亞荒原的國際列車。列車從北京開出後,就從列車播音員的廣播中,聽到了沿途將要經過的一些城市,這當中,就有著山海關。當時的心情是十分興奮的。列車過了秦皇島以後,我就眼盼盼地渴望著能盡快地看到山海關。哪知列車駛近山海關車站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這車站和鐵路線離山海關還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我從車窗裏探出頭去,用力向北張望,心想能遠遠地眺望一下那雄關的影子也好。可是非常遺憾,因為這時己是黃昏時分,蒼茫的暮色,籠罩著大地,任是瞪大了眼睛,竭力張望,也望不見山海關,隻能隱隱約約地望見一抹如煙似霧的淡影,和從四野裏升騰起來的炊煙暮靄融合在一起,像三春煙雨中的景色似的,迷離難辨。

我失望地轉回頭去,腦幕上留下的依然是童年時代從四爺爺那兒得來的模糊的影子。、

現在,我終於親眼看到這思慕已久的雄關了。

啊,好一座威武的雄關!

果然是名不虛傳:

——天下第一關!

那氣勢的雄偉,那地形的險要,在我所看到的重關要塞中,是沒有能與它倫比的了。

先說那城樓吧:它是那麼雄偉,那麼堅固,高高的箭樓,巍然聳立於藍天白雲之間,那“天下第一關”的巨大匾額,高懸於箭樓之上,特別引人矚目,從老遠的地方,就看得清清楚楚。這五個大字,筆力雄厚蒼勁,與那高聳雲天氣勢磅礴的雄關,渾為一體,煞是雄偉、壯觀。但是,最壯觀的還是它形勢的險要。不信,你順著那城門左側的階台往上走吧,你走到城牆之上,箭樓底下,手扶著雉牆的垛口,昂首遠眺,你會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又驚又喜的讚歎:

“嗬,好雄偉的關塞,好險要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