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3節 理解爭議
曾國藩無疑是中國近代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百餘年來,後人對他的評價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褒貶不一,他的一生充滿了爭議。為他說話的稱讚他為“中興第一名臣”、“中國曆史最著名人物”, 他的《治學論道之經》、《疆場競鬥之計》、《持家教子之術》、《處世交友之道》、《修身養性之訣》被許多人所讚賞,他的一些治軍理念為後人賞識。毛澤東曾根據其“愛民為治兵第一要義”製定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批評他的則稱之為“漢奸”、“劊子手”、“曾剃頭”。
曾有人這樣筆伐他:“列位嗬!道光、同治年間,我們漢人有絕好自立的機會,但被那全無心肝的人,苦為滿洲出力,以致功敗垂成,豈不是那湘軍大都督曾國藩嗎?……隻曉得替滿人殺同胞,不曉得替中國爭權利。當初曾國藩做翰林的時候,曾上過折子,說詩賦小楷取士不合道理,到了後來出將入相的時候,倒一句都不敢說了。若說他不知道這些事體,緣何讓他的兒子曾紀澤學習外國語言文字,卻不敢把朝廷的弊政更改些呢?無非怕招滿政府的忌諱,所以閉口不說,保全自己的祿位,卻把那天下後世長治久安的政策,丟了不提,你道可恨不可恨?”
也有人卻很佩服他:“曾某之誌,雖與我不同,然治己之嚴,吾直宜奉以為法。”“曾國藩,起自布衣書生,而能摧陷大敵,人奉為宗。其是非無足論,觀其識度,無忝英雄。”“曾國藩之出治湘軍,挽回垂危之清室命運,保存傳統之中國文化,此其經世學之本質乎?曰:是殆不然。其壯年之誌,懷民胞物與之量,修內聖外王之學,無忝父母所生,不愧天地完人。”
無論是大罵泄憤的批評,還是瞻仰式的表揚,都不會太引人注目。因為把曾國藩放到一出戲劇裏,在不同人眼裏,他會扮演不同的角色。他治學有得,但不是朱熹似的專職學者,給後人留下了巨大的精神財富;他治軍有法度,卻不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縱橫捭闔的將領,他有過數次失敗,有過欲投水自盡的羞愧場麵;他官至相位,也不像保國愛民的賢相典型,有過屠城的汙點,但是,他卻留給了人們以深深的思考:是什麼造就了這樣一位複雜的人物?
他不是聖人,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後人不是膜拜他,不是把他供奉在廟裏,香火祭拜,而是模仿他。因為他離人們更近,沒有像聖人一樣高高在上。單獨拿出他的任何一個方麵都難以稱得上是道德的典型,但是當把這些全部加起來,卻足以成就一個楷模。他是一個人,一個血肉豐滿的世俗中人,是一個集名利於一身的人。在他身上,可以說集中了中國傳統官僚的所有特點,也摻雜了一些文人的品格。章太炎說:“譽之則為聖相,讞之則為元凶。”也就是說如果稱讚他的話,可以把他看做“聖相”,如果審判他的話,又可以把他當成“元凶”。
元凶也罷,聖相也罷。相位的本職工作要求官員操心國家,關懷民生,國家興盛時推進繁榮,國家落後時尋求變革。作為政治家,曾國藩對晚清的腐敗衰落,了如指掌。國家貧困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民心渙散。苟且偷生、敷衍了事、不問民生疾苦的官場之風,他更是深惡痛絕,“吏治之壞,由於群幕,求吏才以剔幕弊,誠為探源之論”。他重視選拔人才,善用人才,“行政之要,首在得人”,危急之時需用德才兼備之人,要倡廉正之風,行禮治之仁政,反對暴政、擾民,嚴格處置貪贓枉法、魚民肥己的官吏。曾國藩關心涉及國運民生的財政經濟,將農業提到國家經濟中基礎性的戰略地位,他認為:“民生以穡事為先,國計以豐年為瑞。”“今日之州縣,以重農為第一要務。”同時指出理財之道,全在酌盈劑虛,腳踏實地,克己奉公,“漸求整頓,不在於求取速效”。從政治到經濟,從國家到民生,曾國藩都看在心裏,也有自己的見地。上比滿清貴族的墮落,下比群臣小吏的腐朽,曾國藩是一個真正想有所作為的官。
然而,現實把他推到了曆史的關鍵點上,他沒有將軍、士兵們幸運,他們拿起刀槍衝殺敵人就是最好的愛國方式;他也沒有平民百姓幸運,他們安分守己、仇恨敵人,甚至偶爾的衝動也不失為好公民。曾國藩則需要站在這些人的上麵來指揮一切,他不能一時衝動導致滿盤皆輸,更不能隻顧眼前放棄長遠。他何嚐不痛恨侵略之敵,何嚐不希望國家強大,洗刷恥辱?和以前任何一個時期的二把手都不一樣,當時他內負滿漢之間曆史遺留的民族隔閡,外背禦強侮的國家重任。鎮壓太平天國會被讀成是漢奸的行徑,天津教案的處理方式也成為賣國最好的證據。
事實告訴我們,並不需要把他從一個正常的靈魂鞭笞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因為他曾經拯救了他所忠於的王朝,這一點很少有人能做到。當然,也不需要把他抬到聖人的殿堂,畢竟他犯過濫殺無辜的錯誤。曆史留給後人的,是正視事實,理解人物。從哪一個側麵去看任何一個人物都會有不同的結論,但都是片麵的,而當把一個個側麵、一個個人眼中的他融合在一起時,才會更接近真實的曾國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