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無血色的女子躺在黑漆的羅漢床上閉眼沉睡,一旁的小丫鬟輕手輕腳地為她擦拭額角的汗珠。良久,內室的簾子被掀開,一股清新的氣息被隨之被帶了進來。英偉的男子輕輕走至床邊,剛要詢問,那邊沉睡的女子卻忽然動了動眼皮,翻過身背對他道:“郭靖琛,我求你了,以後別來我屋子了。”
男子走後,氣若遊絲的女子忽然強掙著坐了起來,她的視線掃過屋內的香案、梅瓶、琉璃鏡、黑漆衣架...樣樣華麗精致,滿屋子的富貴堂皇,視線最終定格在自己手邊的百年好合圖樣琺琅靶鏡上,嗬,百年好合?從哪來的百年好合?女子忽然使出全身最後的力氣,一把將鏡子扔了出去,隨後整個人劇烈地咳了起來,身邊的丫鬟手忙腳亂道:“奶奶,您怎麼了?快去叫劉媽媽...”
其餘的話,她已聽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元昌十二年冬天的那場雪太大,迷茫了她的眼睛,而那破空一箭又太利,正中她的心房,如今她已錯得根深地步無力回天。
元昌十一年三月,二皇子晉王被楊閣老彈劾勾結朝臣。後經大理寺卿查明,晉王勾結安遠侯、普定侯拉攏五軍都督柳明仕、羽林衛指揮使陳桓圖謀不軌。
聖上大怒,晉王被廢,流放哈密衛,其母周貴妃廢入冷宮,胞弟豫王遷藩廣州,無詔不得回京。安遠侯、普定候奪爵賜死,柳明仕、陳桓,族誅。
八月,大理寺少卿董謹以死諫上,提出晉王一案有疑。聖上下令安陽大長公主駙馬徹查。駙馬查出太子牽涉其中,大理寺卿許翊招供夥同楊閣老誣陷晉王以幫助太子“清除異己”,楊閣老自盡。之後徹查太子府,翻出數樁皇室舊案。
元昌十二年四月,安陽大長公主駙馬以“太子勾結重臣,陷害手足,殘害忠良”上書聖上。聖上震怒,下旨太子賜死,親近者一律杖殺,妻族母族奪爵,後人永世不得入朝。涉案官員重則腰斬,輕則流放。同時,又下旨召回晉王、豫王,周貴妃複位,安遠侯、普定候複爵,柳明仕、陳桓厚葬追封。
至此,轟動一年,牽涉無數官員貴勳的“元昌之亂”告一段落。
元昌十二年五月,傳來消息,晉王不幸染上瘧疾,猝逝回京途中。
六月,豫王到京,年僅十歲的小王爺回京途中意外墮馬,落下終身腿疾。
九月,聖上龍體欠安,下旨宣三皇子蜀王四皇子趙王進京侍疾。
十二月初二,蜀地的天氣也是透骨的濕寒。
“小姐,王妃已經用了藥歇下了,有絲語和竹語守著呢,世子和小王子那邊也有劉媽媽和吳媽媽看著。您也躺一躺吧。”扶筆看了看四周,低聲道,“管側妃那邊來問了幾次,奴婢按您吩咐,什麼也沒說。”
“嗯,再有來問的,也是一個字都不能說。”沐昀眯了眯眼睛,“那些四處打聽好事的丫鬟婆子,也不必找他們主子,隻管拿了對牌賞板子。”
“小姐,打鼠碰了玉瓶,劉媽媽讓我們勸著您些,這樣行事難免壞了您的閨譽....”
“難不成由著他們就能說出我的好了?”沐昀輕哂了一下,“再說,我的閨譽又什麼時候多好了。”
“小姐...”
“就這樣吧,你也忙了一天,讓端硯替你,你去歇了吧。”沐昀擺了擺手。
扶筆彎著腰屈膝退下,自己這位主子哪裏都好,容貌心思針黹詩書樣樣出挑,唯獨性子剛烈,不像女兒家。這些日子王妃身子不好,時局又這樣亂,主子若不用些手腕,怕是彈壓不了那起子人,隻是十三歲的小姑娘就....說起來,主子自來王府已經有一年半年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伯爺府,說到底,嫡小姐總比客居的王府小姨好當。
端硯進來時,隻看見沐昀對著妝鏡台微微出神。素白刻絲直領對襟短襖繡了杏黃點蕊的胭脂梅花,下身著同色繡點點杏黃花蕊的胭脂紅如意紋窄襴馬麵裙,本就白淨的臉不施粉黛,通身不見金銀配飾,隻在梳的柔順的垂鬟裏斜插一根白玉蘭翡翠簪以示伯府嫡女的尊貴身份,溫吞的燭光揉進了她閃閃的眸子裏,有種讓人刹那間遲疑的絢麗。
“小姐,小姐”捧墨突然跑了進來,“馬管事說京城來了信,”又低一低聲道“伯爺府劉管事親自送來的信。”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上。
捧墨屈膝行了禮,站在一旁輕輕地擦著額角的汗,劉管事可是伯爺府的大管事了,他親自送來的信...捧墨隻覺得心慌慌的,偷偷看了一眼正幫小姐舉著蠟燭一動不動的端硯,又複低下頭。
沐昀眉梢眼角都沒動一下地看完了信,笑著對捧墨說道:“告訴劉管事,我和王妃都安好,王妃的身子也已經無大礙了。世子最近讀書很用功,先生說世子爺要到這個月十五才休年假。就說這些,別多說,也別少說了什麼。”想了想又對端硯道,“你去找劉媽媽上賬房支二十兩銀子賞了劉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