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轉過來看尤阿西莫的思想怎麼會產生的。這是一個非常虔誠的修道士,怎麼會突然提出這個奇奇怪怪的觀念呢?我們就來往前看,思想史、以及社會政治史上的原因。在尤阿西莫出現之前,歐洲的基督教思想嚴格說是沒有曆史神學的,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曆史的問題不存在。這個問題首先在於耶穌基督的信仰有一個基本的內涵,就是我要抱著對上帝和將來的盼望。而生活的盼望恰恰就是我們生活的動力。雖然基督教從來不講耶穌基督什麼時候來,但是它說耶穌基督要來。當我們知道某一件事情或者某一個預言肯定會在某一個時候實現的時候,這實際上是一個很恐怖的事情。比如前年1999年,經常有大預言說歐洲要毀滅呀,1999年7月,歐洲要毀滅,這是法國中世紀一個預言家預言的那時候我剛好要出門到歐洲去訪問,有人說,你一定要在7月之前趕回來。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真的是7月前趕回來,萬一發生了什麼大戰怎麼辦?我沒必要把命丟進去是不是?在這個時候,當我知道5月到7月隻有兩個月的時候,我的生活該怎麼辦呢?我如何來看待我的生活呢?恐怕會有奇奇怪怪的恐慌會出現。有的人可能要去當烈士,要犧牲一下,有的人要趕緊吃喝玩樂,把錢用光。是不是?所以這個預言有一個很確切的時候,這對生活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會導致人們精神上的各個方麵,象螞蟻一樣的狼狽、逃竄。可是反過來,如果生活沒有一個精神壓力的時候,人們也會非常的懶散、麻木。所以基督教信仰妙就妙在它告訴你基督要來了,但沒說什麼時候來。總是給你一個精神上的壓力,要你好好過日子,耶穌基督的信仰絕對不要你去尋找一種超世,而是要你注意你現在的生活是非常值得珍惜,同時要認認真真去過。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到了奧古斯丁的時候,出現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是怎麼產生的呢?當基督教相信耶穌基督要再來的時候,它的信仰靠在什麼基礎上呢?是靠在教會上。因為人們總會問:哎這個耶穌基督怎麼還沒來呀?教會最初就在內部做出解釋了,就說耶穌基督已經部分的來了,他已經通過耶穌基督的身體變成了現實的教會,當我們跟教會在一起,實際上我們就已經和耶穌基督在一起了。所以耶穌基督的到來總之是一個未來曆史的問題,而這個問題的解決是靠在教會方麵。即使說,耶穌基督已經部分的來了。可是,到了奧古斯丁的時代,出現了麻煩。麻煩是什麼呢?當時的社會狀況,我們都知道,基督教被扶成正統的具有社會統治(力量)的宗教是和羅馬帝國聯係在一起的。而到了奧古斯丁的時候,羅馬帝國出現了麻煩,崩潰了,由於基督教會它形成的時候是和羅馬帝國聯係在一起的,當羅馬帝國崩潰了,教會的基礎也就崩潰了,信仰就產生了危機。我們要怎麼再相信耶穌基督要來呢?這就是奧古斯丁所麵臨的問題。而奧古斯丁對此就提出了他的很著名的“上帝之神”和“世俗之人”的說法。而奧古斯丁的這本書現在被我們稱之為政治哲學思想的經典。西方正在重新翻譯整理他們的經典,最新的成果是劍橋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西方政治思想經典大叢書”,已經出了五六十本。其中就有奧古斯丁的《上帝神》的重新翻譯本。這本書已經有好多英文譯本,可是還要重新翻,這說明西方是如何對待自己的經典的。這本書1200頁,是公認的最好的(版本)。在這本書裏奧古斯丁實際上還是順著傳統的二元對分的格局來解決當時出現的麻煩。同時我們也可以理解奧古斯丁為什麼非常注重修院製度。他認為這個時候如果教會垮掉了,因為教會是和政治機構聯係在一起的,這樣的話我們隻能靠在修院上麵。我們現在經常有人攻擊奧古斯丁製定許多規矩,跟他以前年輕的時候浪蕩公子、然後悔改(的經曆)有關係。其實,這後麵還有政治上的原因,有深遠的政治、曆史、思想、文化的關係。這關係在哪裏?當教會所靠的帝國崩潰,教會也就崩散了,教區也象政治行政劃分思想家,在他的第一本書到最後一本書裏麵都一再講到尤阿西莫。他說,我們可以把馬克思的思想一直往前推,推到農民神學家閔采爾,而閔采爾的思想從那裏頭來的呢?是從尤阿西莫來的。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內在理念發展的暗中的過程是非常隱秘而有趣味的。那麼烏托邦理念的要害在什麼地方呢?我們在這裏馬上可以理解,為什麼說共產主義的理念和自由主義的理念是一樣的。烏托邦的理念,如果我們按照布洛赫的解釋,是來源於尤阿西莫的話,那麼我們就可以看到,它是尤阿西莫的真理政治論的一個變種。而真理政治論所達到的最後的聖靈王國,是要消除聖俗之分。所有人都成了真理,這就是要把所有的普通信眾也改造成真理,而這聖俗一體、聖俗不分,這還象不象一個後來的、我們當今正在奔向的同質化的時期呢?或者是象不象我們曾經所憧憬的共產主義理想呢?而這個所謂聖俗之分的消除象不象主人奴隸兩種類型人的差別的消失呢?很象的。
這就是維波裏所解釋的尤阿西莫思想的兩個要點,以及兩個要點所形成的對後代思想曆史的影響。在結束這一節的時候,我們再大致總結一下尤阿西莫的曆史三一論思想對後世的決定性的作用。可以這樣說,尤阿西莫的曆史三一論根本上引出了一個全新的問題,就是曆史哲學問題的出現,就是曆史有個開端、有個終結的問題出現。在這之前,對西方人來說,曆史沒有開端和終結的。同樣對我們中國人的傳統,也沒有曆史要開端要終結這回事情。誰把它帶進來的呢?19世紀的自由主義、和平主義,當然,還有馬克思主義。現在我們中國進入了曆史終結的框框裏麵去了,而且我們中國正在處於要奔向曆史完了的時候。我們不是天天在追求自由民主的製度嗎?那麼,很顯然尤阿西莫馬上已經和我們中國相關了。那麼,這樣一個曆史問題的出現,我們從哲學上來理解,它的要害就在於:它給一個本來不需要有一個意義曆史中有一個意義的問題,變成了一個需要有意義的問題。曆史要有意義了。曆史的意義如何實現成了一個問題了。它由一個世俗的過程,變成了一個精神的衝突的過程。這就是尤阿西莫的曆史三一論所導致的一個思想上的直接的後果。那麼,接下來,我們生活的現實和曆史就必須從中找到一個終極性的追求方向。而這個追求的方向是可以按照計劃來設定、解決的。
好,從這個地方我們可以更進一步舉例來說明尤阿西莫對現代思想的影響。我在這裏就舉另外一個人,叫做諾位特(注:按音記錄980)。他也是海德格爾的學生,在當學生時和海德格爾的私交非常好,是他的好朋友,可後來反過來反對他。他在政治思想史上也是一個非常出色的思想家。他寫過一本名著《世界曆史與救恩曆史》這是在49年出版的,引起了很大的反響。這本書的中譯本一、兩個月後將由北京三聯書店出版。在這本書的附錄部分,就是專門有一篇講尤阿西莫的變形。我們剛才講尤阿西莫的曆史三一論導致的一個直接後果就是,把曆史內部看成有一種終極性的目的,我們可以追求它,然後得到它的。這對後世有非常大的影響。諾位特也從這個方麵做了探討。他舉了個例子,他說,萊辛他是啟蒙思想家,而我們也知道馬克思對他是非常推崇的,而萊辛呢,和尤阿西莫就有非常緊密的聯係。尤阿西莫的書被禁掉以後,他的身世其實是有相當的爭議的。有些人很推崇他,有些人則說他是宗教狂熱分子。就象我們現在所說的千禧年主義就是這樣一種宗教狂熱分子。萊辛就說,尤阿西莫不是宗教狂熱分子,他是我們人類精神的指路人。但是呢,他所說的這種三個紀元的轉換思想的曆史方案是否太心急了一點?他沒有照顧到從聖子紀元轉向聖靈紀元的轉換階段需要很多工作,尤其需要人類的自我教育。所以,萊辛就提出了他的很著名的“人類教育論”。為什麼在18世紀好多人都在寫人類教育這件事情呢?盧梭寫他的《愛彌爾》小說,而《愛彌爾》我們一般把它當小說來念,但是《愛彌爾》是盧梭政治思想的經典。如果我們要看盧梭的政治思想,要找他兩本最精要的書,不可能離開《不平等》和《愛彌爾》。《愛彌爾》不是小說啊,是講人類如何自己教育自己,那麼為什麼那麼多思想家包括馬克思都講人類教育,講人類教育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們要問,為什麼突然講這個東西呢?教育就是要把民眾變成真理式的哲人。所有的民眾都變成真理,這樣,真理和民眾、主人和奴隸(的差異)就會消失掉了。所以,從一個紀元到另一個紀元,關鍵問題要經過一個人類的自我教育階段。這就是萊辛對尤阿西莫的思想了不起的補充,而這補充恰恰就是啟蒙精神哪。我們現在幹的什麼?我們現在幹的就是要把這個差距消滅掉。換句話說,我們現在的知識分子,什麼碩士博士之類的高級知識分子,和這些普通人是不一樣的,但我們現在做的事情恰恰就是要把高級知識分子和普通人差別消失掉。這是我們現在正在努力做的。或者打一個比喻吧,哲人在啟蒙運動裏幹的事情是自己殺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