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轉千回,在讀者心靈受到猛烈的衝擊之後,劇情發生了轉變,錢可告知了他們真相,最後,錢可完璧歸趙,天香回到了柳永身邊。
柳永是毫無二心地愛天香的,天香也是心中有這個“一代文章”的柳永的,而錢大尹的“智寵”隻是玩弄了一個把戲,最終他是要完璧歸趙的。關漢卿讓本來是窮困潦倒的柳永中了狀元,他所眷戀的妓女謝天香成了狀元夫人,這是典型的元代人風格。現實是殘酷的,人生是慘淡的,可以到藝術中尋求安慰和解脫,生活中的是缺,可以到藝術中去求圓,這種意識往往創造出“大團圓”的結局,關漢卿也沒跳出這個心態模式。
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女性是處於一個被壓迫、被玩弄的地位,關漢卿則用他“不同流俗”的筆觸塑造了一係列光芒四射的女性形象。《救風塵》中的趙盼兒也好,《金線池》中的杜蕊娘也好,她們淩厲的鋒芒始終指向她們命運的嘲弄者。關漢卿確實從這些被歧視、被踐踏的人身上發現了她們金子般的善良和潛在的憤怒與抗議,這位偉大的劇作家對女性這一弱勢群體的關注、同情和褒揚表現了他超越時代的人文關懷。
這些女性敢於揭露社會黑暗的一麵,敢於詛咒不合理的製度,無畏於嘲弄權豪勢要,她們的個性鋒芒畢露,卻又不盡相同。如果說《救風塵》和《金線池》是關漢卿以亢烈、淒切的高腔唱出賣淫製度下妓女的悲歌和戰歌,那麼《謝天香》則是以低吟淺唱的沉緩調子宣敘多少個歲月、多少個天香在麻木循環著的悲劇。
關漢卿幾乎是含著深情的淚花凝視著自己主人公的生活曆程,在他的筆觸下,謝天香的精神世界,她的對自由的向往始終是作者著重描寫的對象。謝天香不像杜蕊娘靈魂猶如一團火,她的性格也不如趙盼兒那樣不屈不撓。但像她這樣一個聰明、敏感、感情纖細、富於幻想的少女,被命運拋到那樣一種環境,有著千百種的不公平,她的敏感的神經尤其不能容忍。
我們可以看到,錢大尹娶謝天香是有著他對朋友的一番心意,可是他讓謝天香誤會了3年、煎熬了3年,由此可知,錢大尹根本沒有顧及謝天香的感受。所謂智寵始終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出現,帶給謝天香的始終是疑懼和屈辱,是殘酷的人性折磨、嚴重的人格損傷,謝天香隻不過是錢大尹為朋友保管的一件物品,正如封建社會眾多女性一樣,在男人手中遞去傳來,性情尊嚴完全被淹沒,即使她們有著作為人的欲望和情感,並意欲為之奮鬥、爭取,但是男性不允許,女性的解放也就成了一紙空談。女性的解放也同時要求男性解放,這樣才是整個人類的解放。
然而不管是小心謹慎的宋引章,還是幽怨無窮的謝天香,她們都是遭受社會欺淩的婦女。她們的身上折射出了元代文人的身影。
現實的殘酷與喜劇的美好結局,突出反映了作者的願望。他希望在現實中備受欺淩的女性能在精神上獲得些許的安慰,這無疑體現出關漢卿對女性命運特別是妓女命運的人道關懷。
人心已寬,便可容納萬物
君王曾賜瓊林宴,三鬥始朝天。文章懶入編修院。紅錦箋,白苧篇,黃柑傳。學會神仙,參透詩禪。厭塵囂,絕名利,近林泉。天台洞口,地肺山前,學煉丹。同貨墨,共談玄。興飄然,酒家眠。洞花溪鳥結姻緣,被我瞞他四十年,海天秋月一般圓。
帝王為其設宴,文曲星為其引路,享盡了榮華富貴,有人卻對這些視如敝屣,寧可遠塵囂絕名利,入山林與花鳥同眠,求仙問道為歸路,此人便是元朝一代奇葩貫小雲石海涯。張可久在憶起這位至交好友時,對其才情和一生的作為既佩服又感慨,為他可惜又為他慶幸,於是寫下了上麵這曲《罵玉郎過感皇恩采茶歌》,一麵紀念剛剛離開人世的貫小雲石海涯,同時也是回憶二人相識多年來的往事。
貫小雲石海涯又名貫雲石,號酸齋,公元1286年出生於元大都西北郊高粱河畔維吾爾族人聚居的畏吾村。因家庭祖輩極其顯赫,可以說他是在眾星拱月的環境下長大的。貫雲石的父家是武將出身,父輩眾人皆在南方任軍政要職,母親廉氏則是維吾爾名儒廉希閔的女兒。廉氏的叔父廉希憲曾任元朝宰相,被元世祖尊稱為“廉孟子”,廉家顯赫的文士才子頻出。幼年時期的貫雲石常隨母親住在廉家的“廉園”裏一麵學武,一麵修文,在文武的雙重熏陶下,很快便成為瀟灑的好男兒,儒、俠集於一身。
父親死後,貫雲石直接繼承了爵位——兩淮萬戶達魯花赤,此官職位居三品,握有兵權,下統十餘萬百姓和近萬名將士。不僅如此,當時朝廷內握有重權的人皆多次舉薦他,元英宗特許他為太子玩伴,意思即是將他作為輔佐未來君王的班底。
權財皆在眼前,貫雲石理當意氣風發,可他在家鄉整頓軍紀、訓練兵馬之際,越發覺得這樣的生活不適合自己。他厭惡戰爭和殺戮,想有所作為又不希望通過武力實現。但他卻是個軍人,不可能實現不見血的仕途,隻有去專心修習文學,才能讓心靈得以淨化。他聽說京城姚燧姚大學士的學名顯赫,人格亦是上上品,決定拜入姚燧門下,於是毅然決然將爵位讓給弟弟,進京拜訪姚燧。
棄微名去求心快哉,一笑白雲外。知音三五人,痛飲何妨礙,醉袍袖舞嫌天地窄。
陡然放下家庭的重擔,貫雲石頓覺全身輕鬆,雲淡風輕。這首《清江引》是他真實心情的寫照,也言明了貫雲石的畢生誌向,隻願覓得“知音三五人”,同袍同飲,把酒言歡。喝醉了之後舞袍弄袖,大跳醉舞,任意揮灑衣袍,天大地大,有不盡的空間可以任他施展,不必再受任何束縛。
人心已寬,便可容納萬物。在“廉園”居住的時候,貫雲石結識了趙孟頫、程文海等當世顯赫才子,在他拜入姚燧門下後,也結交了許多才高八鬥之人。他與這些人常常到山林裏徜徉,談論詩文,對飲歡歌,樂而忘返。甚至連姚燧都與貫雲石從師徒變成了好友,二人常坐在一起爭論問題,下棋喝茶,引以為人生最大的樂趣。姚燧生性嚴謹,鮮少誇人,對貫雲石的文辭卻讚不絕口,認為他有古樂府的風韻,無論寫詩詞還是做人,皆玲瓏剔透。
元仁宗即位不久(1313年),年僅二十七歲的貫雲石進入翰林院成為侍讀,升為皇帝的直屬秘書,專門提供治國見解,參與製定國家政令。元朝的統治者在選取翰林賢臣上格外重視,基本由皇帝欽點,即使皇親國戚,沒有真才實學的人依然無法走近皇帝身邊說話。翰林院負責整理國家的政策等史料,影響千秋萬代之後的名聲,仁宗格外重視這一點,還親自委任貫雲石為維吾爾族第一翰林學士。
獲此殊榮,貫雲石不可能無動於衷,開始積極參政,直言敢諫,大有前輩王惲的風采。正當此時,仁宗想借儒家學說來控製民眾思想,萌生了恢複科考的想法。此時貫雲石正在教導太子讀書,領會了仁宗的意思,便與身居翰林承旨一職的好友程文海一起籌備恢複科考的條令。他們主張恢複宋代科舉製,選拔人才不拘一格,仁宗表麵上點頭,卻根本沒有實際舉動,貫雲石大失所望。不久,姚燧辭官隱退給了他很大的刺激,他更加認為沒必要再待在朝廷。
在貫雲石尚未提出辭官時,一些官員中極力反對恢複科舉製度的人站了出來,暗中陷害貫雲石,說他妖言惑眾、愚弄東宮,想左右元王朝未來走向。仁宗雖然沒有相信讒言,貫雲石卻聞訊驚恐,暗道原來當個文官比武將還要驚險,在沙場上明槍易躲,在官場上卻是暗箭難防。如果宮廷裏再出現政治鬥爭,根本不是自己一個區區翰林學士能擔待得起的。貫雲石的擔憂並不是無憑無據的。
元武宗、元仁宗即位之前,宮廷內發生過奪位濺血事件,例如武宗即位時,曾擁立過安息王阿難答為皇帝的鐵木兒、阿乎台等人皆被處死;仁宗即位之後也是排除當年曾反對他做皇帝的人。貫雲石在當翰林學士期間,曾進“萬言書”批評仁宗對“八百媳婦國”和“吐蕃”用兵,又曾講過太子言行不正的“壞話”,這些都是有心人可以拿來陷害他的把柄。貫雲石心知隻要有人想置他於死地,他很容易就會被扳倒。思來想去,覺得越來越凶險,貫雲石便辭官退隱了。小小的翰林一職,他僅僅當了一年而已。
仁宗延祐二年,貫雲石避居杭州,在這裏建起了屬於自己的陋居,仿效陶淵明過著獨自下地耕田的閑適生活。可每至午夜夢回,依然對當年在朝廷經曆的那場“恢複科舉風波”心有餘悸。
競功名有如車下坡,驚險誰參破!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殘禍。爭如我避風波走在安樂窩。這首《清江引》與上首同寫於酸齋旅居杭州之際,然而上一首的情感瀟灑淡然,似乎還存有年輕人的灑脫與快活,與他剛讓爵給弟弟時的情緒極其切合。但再看這首《清江引》時,卻明顯能感到他內心的凋零,歸隱隻為尋得片刻的安樂。
競逐功名如同車下陡坡,凶險異常,弄不好一頭紮進溝裏,摔得個遍體鱗傷,更有可能粉身碎骨、一命嗚呼,那其中的未知之數叫人驚悚。身在官場也是一樣,凶險不是簡單可以參透,也許前一刻還是朝堂裏的機密要臣,與皇帝耳鬢廝磨,下一刻已中暗箭,橫死牢中,還不如像他一般遠遠地逃開,尋找一個可居之所。此曲的末尾一句,可看出貫雲石對世間的名利完全參破。
無奈的歎息之語,是貫雲石沉迷顯貴生活之後的“頓悟”,其中不乏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心酸。不過,他能及早抽身去尋求避居樂趣,卻也是極為明智之舉。而且恰恰是因為他避居江南杭州,在那西湖堤畔度過了他的似水年華,使他不斷找到文學上的靈感,才攀上了詞曲文學的高峰,令他的曲子靈秀清新,內容生動自然,唱起來朗朗上口。也是在這綠野山川中,貫雲石參透了武修的至境:止戈終生,靜以養性。
青燈寂寞,老子婆娑
對青山強整烏紗,歸雁橫秋,倦客思家。翠袖殷勤,金杯錯落,玉手琵琶。人老去西風白發,蝶愁來明日黃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陽,數點寒鴉。
這支小令抒寫重陽登高時的思家之情。題名“九日”,即指重陽節,古人在重陽節時有全家登高飲酒的風俗,對行人遊子而言,則成了一個思家之日,“每逢佳節倍思親”。張可久此曲,正是寫自己客居異鄉時重陽登高時的愁懷。
張可久讀書萬卷卻始終懷才不遇,一生沉抑下僚,主要充任幕僚、監稅、典史等小吏,由於家境困窘而不得不常年奔波在外,至七十餘歲仍不敢退休,故而其散曲中思鄉之作特多。本曲起首三句即開門見山,敘說思家之情。開頭的“對青山”乃是切題,指明是在重陽登高之時,而在詩詞傳統中,“青山”常常指代歸隱,與宦遊相對,所以此時麵對青山,作者已是心頭充滿矛盾,愁緒滿懷了,所以不由自主地伸手整理了一下頭上的烏紗帽,而且,這句還暗中化用了晉代孟嘉的故事,孟嘉為桓溫之參軍,桓溫九月九日在龍山大宴群僚,大風將孟嘉的烏紗吹落,他仍泰然自若,飲酒如故。這裏是說孟嘉對於烏紗帽的有無毫不介意,何其灑脫。而自己呢?似乎還不能輕易將其去掉,要之無趣,失之可惜,一個“強”字,傳神地寫出了個中的尷尬,同時也說明作者內心之中,歸歟之意難以平靜,而目睹雁陣成行,“倦客思家”之念也就衝口而出了。“橫”字巧妙,表明作者此時已獨立山巔,目光似乎已與雁陣平行,漫天秋色也被這一行雁陣橫分成上下兩半,落寞淒清之意,隱隱可見。
“翠袖殷勤”三句,筆鋒突然一轉,描寫曾經的繁華景象:美人在旁,翠袖飄漾;觥籌交錯,流霞滿觴;玉腕輕揚,華音流淌。這些內容,初看頗費思量,似乎與前麵的曲意割裂了,但是聯係前後文,則不難理解。這些內容一方麵可視為對“強整烏紗”的注解,宦途亦非全無其樂。另一方麵,仔細想來,繁華富貴畢竟是過眼雲煙,當曲終人散,紅顏老去之時,猛然發現自己依然是一介小吏,昔日的那些快樂享受與人世的滄桑比起來,又是何等的微不足道,隻有故鄉和家庭的溫馨,才是真切實在,曆久彌香的。因此,作者的思緒又回到倦客思家之上。下麵“人老去”兩句,是說歲月匆匆,人生易老,榮華也好,凶險也罷,都漸成身外之物了,就像那行將過時的黃花,也該尋找落葉歸根之處了。“蝶愁來”一句,化用蘇軾《九日次韻王鞏》中“相逢不用忙歸去,明日黃花蝶也愁”之意。明日黃花,比喻過時的事物。
結尾“回首天涯”三句,看似寫景,實是緊承前麵句意,再次表述思鄉之情。這幾句的字麵之意是:回頭遙望天際,隻看到一輪將要落山的夕陽和幾隻遠飛的烏鴉。但是,詩人並不是單純寫景,句中的“斜陽”和“寒鴉”實際上均與“倦客思家”相關,因為夕陽落山,是要回到昧穀之中,而傍晚時的飛鳥,其目標無非是其巢窠,正所謂“鳥倦飛而知返”,所以,這三句與開篇的思家之念正好遙相呼應,畫麵優美而情感沉痛。
這首小令通篇寓情於景,首尾連貫,中間回憶繁華的亮色與首尾的暗色反差強烈,更增加了倦客思家的淒清之感,結句意境幽遠,感人至深。另外,本曲語言凝練,對仗工整,具有典型的雅化色彩,曲學大師任訥《散曲通論》讚賞此曲曰:“句中句外皆成對仗,而意趣瀟灑,不因藻翰而傷縟,則分明為清麗一派也。”
風波幾場,急疏利鎖,頓解名韁。故園老樹應無恙,夢繞滄浪。伴赤鬆歸歟子房,賦寒梅瘦卻何郎。溪橋上東風暗香,浮動月昏黃。張可久寫有【滿庭芳】《山中雜興》兩首,均是表達歸隱田園的願望,本曲為其中第二首。題名為“山中”,就已經隱含有歸歟之意了。
開篇三句,詩人直奔主題,直抒胸臆,言說自己經曆了許多的風波之後,頓感名利如沉沉枷鎖,惟願棄之而後快。這裏的“風波”沒有具體所指,但顯然是指“紅塵惡風波”(關漢卿【四塊玉】《閑適》),宋代秦觀【水龍吟】中有“名韁利鎖,天還知道,和天也瘦”之句,也是同一機杼,而從“急”和“頓”來看,其凶險的程度,必是令人心悸的。“故園老樹應無恙,夢繞滄浪”二句,直接寫歸隱之情。前一句寫思家,因為思樹即是思家,此句是用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中“三徑就荒,鬆柏猶存”之意,抒寫對家鄉的懷念和對平淡而溫馨生活的渴望。後一句“夢繞滄浪”是寫歸隱,滄浪,即滄浪之水,本指漢水,代指避世隱居,《楚辭·漁父》:“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此事也見於《孟子·離婁上》。曲中“夢繞”二字,乃是極言歸隱之心的強烈執著。從這裏可以看出,作者的思家和歸隱之情是彼此重疊的,均是相對於宦遊的無奈和困頓而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