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集(1 / 3)

新月集

家庭

我獨自在橫跨過田地的路上走著,夕陽像一個守財奴似的,正藏起它的最後的金子。

白晝更加深沉地投入黑暗之中,那已經收割了的孤寂的田地,默默地躺在那裏。

天空裏突然升起了一個男孩子的尖銳的歌聲。他穿過看不見的黑暗,留下他的歌聲的轍痕跨過黃昏的靜謐。

他的鄉村的家坐落在荒涼的邊上,在甘蔗田的後麵,躲藏在香蕉樹,瘦長的檳榔樹,椰子樹和深綠色的賈克果樹的陰影裏。

我在星光下獨自走著的路上停留了一會,我看見黑沉沉的大地展開在我的麵前,用她的手臂擁抱著無量數的家庭,在那些家庭裏有著搖籃和床鋪,母親們的心和夜晚的燈,還有年輕輕的生命,他們滿心歡樂,卻渾然不知這樣的歡樂對於世界的價值。

孩童之道

隻要孩子願意,他此刻便可飛上天去。

他所以不離開我們,並不是沒有緣故。

他愛把他的頭倚在媽媽的胸間,他即使是一刻不見她,也是不行的。

孩子知道各式各樣的聰明話,雖然世間的人很少懂得這些話的意義。

他所以永不想說,並不是沒有緣故。

他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要學習從媽媽的嘴唇裏說出來的話。那就是他所以看來這樣天真的緣故。

孩子有成堆的黃金與珠子,但他到這個世界上來,卻像一個乞丐。

他所以這樣假裝了來,並不是沒有緣故。

這個可愛的小小的裸著身體的乞丐,所以假裝著完全無助的樣子,便是想要乞求媽媽的愛的財富。

孩子在纖小的新月的世界裏,是一切束縛都沒有的。

他所以放棄了他的自由,並不是沒有緣故。

他知道有無窮的快樂藏在媽媽的心的小小一隅裏,被媽媽親愛的手臂所擁抱,其甜美遠勝過自由。

孩子永不知道如何哭泣。他所住的是完全的樂土。

他所以要流淚,並不是沒有緣故。

雖然他用了可愛的臉兒上的微笑,引逗得他媽媽的熱切的心向著他,然而他的因為細故而發的小小的哭聲,卻編成了憐與愛的雙重約束的帶子。

不被注意的花飾

啊,誰給那件小外衫染上顏色的,我的孩子,誰使你的溫軟的肢體穿上那件紅的小外衫的?

你在早晨就跑出來到天井裏玩兒,你,跑著就像搖搖欲跌似的。

但是誰給那件小外衫染上顏色的,我的孩子?

什麼事叫你大笑起來的,我的小小的命芽兒?

媽媽站在門邊,微笑地望著你。

她拍著她的雙手,她的手鐲丁當地響著,你手裏拿著你的竹竿兒在跳舞,活像一個小小的牧童。

但是什麼事叫你大笑起來的,我的小小的命芽兒?

喔,乞丐,你雙手攀摟住媽媽的頭頸,要乞討些什麼?

喔,貪得無厭的心,要我把整個世界從天上摘下來,像摘一個果子似的,把它放在你的一雙小小的玫瑰色的手掌上麼?

喔,乞丐,你要乞討些什麼?

風高興地帶走了你踝鈴的丁當。

太陽微笑著,望著你的打扮。

當你睡在你媽媽的臂彎裏時,天空在上麵望著你,而早晨躡手躡腳地走到你的床跟前,吻著你的雙眼。

風高興地帶走了你踝鈴的丁當。

仙鄉裏的夢婆飛過朦朧的天空,向你飛來。

在你媽媽的心頭上,那世界母親,正和你坐在一塊兒。

他,向星星奏樂的人,正拿著他的橫笛,站在你的窗邊。

仙鄉裏的夢婆飛過朦朧的天空,向你飛來。

偷睡眠者

誰從孩子的眼裏把睡眠偷了去呢?我一定要知道。

媽媽把她的水罐挾在腰間,走到近村汲水去了。

這是正午的時候,孩子們遊戲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池中的鴨子沉默無聲。

牧童躺在榕樹的蔭下睡著了。

白鶴莊重而安靜地立在檬果樹邊的泥澤裏。

就在這個時候,偷睡眠者跑來從孩子的兩眼裏捉住睡眠,便飛去了。

當媽媽回來時,她看見孩子四肢著地地在屋裏爬著。

誰從孩子的眼裏把睡眠偷了去呢?我一定要知道。我一定要找到她,把她鎖起來。

我一定要向那個黑洞裏張望,在這個洞裏,有一道小泉從圓的有皺紋的石上滴下來。

我一定要到醉花林中的沉寂的樹影裏搜尋,在這林中,鴿子在它們住的地方咕咕地叫著,仙女的腳環在繁星滿天的靜夜裏丁當地響著。

我要在黃昏時,向靜靜的蕭蕭的竹林裏窺望,在這林中,螢火蟲閃閃地耗費它們的光明,隻要遇見一個人,我便要問他:“誰能告訴我偷睡眠者住在什麼地方?”

誰從孩子的眼裏把睡眠偷了去呢?我一定要知道。

隻要我能捉住她,怕不會給她一頓好教訓!

我要闖入她的巢穴,看她把所有偷來的睡眠藏在什麼地方。

我要把它都奪來,帶回家去。

我要把她的雙翼縛得緊緊的,把她放在河邊,然後叫她拿一根蘆葦在燈心草和睡蓮間釣魚為戲。

黃昏,街上已經收了市,村裏的孩子們都坐在媽媽的膝上時,夜鳥便會譏笑地在她耳邊說:

“你現在還想偷誰的睡眠呢?”

開始

“我是從哪兒來的,你,在哪兒把我撿起來的?”孩子問他的媽媽說。

她把孩子緊緊地摟在胸前,半哭半笑地答道——

“你曾被我當作心願藏在我的心裏,我的寶貝。

“你曾存在於我孩童時代玩的泥娃娃身上;每天早晨我用泥土塑造我的神像,那時我反複地塑了又捏碎了的就是你。

“你曾和我們的家庭守護神一同受到祀奉,我崇拜家神時也就崇拜了你。

“你曾活在我所有的希望和愛情裏,活在我的生命裏,我母親的生命裏。

“在主宰著我們家庭的不死的精靈的膝上,你已經被撫育了好多代了。

“當我做女孩子的時候,我的心的花瓣兒張開,你就像一股花香似地散發出來。“你的軟軟的溫柔,在我的青春的肢體上開花了,像太陽出來之前的天空上的一片曙光。

“上天的第一寵兒,晨曦的孿生兄弟,你從世界的生命的溪流浮泛而下,終於停泊在我的心頭。

“當我凝視你的臉蛋兒的時候,神秘之感淹沒了我;你這屬於一切人的,竟成了我的。

“為了怕失掉你,我把你緊緊地摟在胸前。是什麼魔術把這世界的寶貝引到我這雙纖小的手臂裏來呢?”

孩子的世界

我願我能在我孩子的自己的世界的中心,占一角清淨地。

我知道有星星同他說話,天空也在他麵前垂下,用它傻傻的雲朵和彩虹來娛悅他。

那些大家以為他是啞的人,那些看去像是永不會走動的人,都帶了他們的故事,捧了滿裝著五顏六色的玩具的盤子,匍匐地來到他的窗前。

我願我能在橫過孩子心中的道路上遊行,解脫了一切的束縛;

在那兒,使者奉了無所謂的使命奔走於無史的諸王的王國間;

在那兒,理智以她的法律造為紙鳶而飛放,真理也使事實從桎梏中自由了。

責備

為什麼你眼裏有了眼淚,我的孩子?

他們真是可怕,常常無謂地責備你!

你寫字時墨水玷汙了你的手和臉——這就是他們所以罵你齷齪的緣故麼?

嗬,呸!他們也敢因為圓圓的月兒用墨水塗了臉,便罵它齷齪麼?

他們總要為了每一件小事去責備你,我的孩子。他們總是無謂地尋人錯處。

你遊戲時扯破了你的衣服——這就是他們說你不整潔的緣故麼?

嗬,呸!秋之晨從它的破碎的雲衣中露出微笑。那末,他們要叫它什麼呢?

他們對你說什麼話,盡管可以不去理睬他,我的孩子。

他們把你做錯的事長長地記了一筆賬。

誰都知道你是十分喜歡糖果的——這就是他們所以稱你做貪婪的緣故麼?

嗬,呸!我們是喜歡你的,那末,他們要叫我們什麼呢?

審 判 官

你想說他什麼盡管說罷,但是我知道我孩子的短處。

我愛他並不因為他好,隻是因為他是我的小小的孩子。

你如果把他的好處與壞處兩兩相權一下,恐怕你就會知道他是如何的可愛罷?

當我必須責罰他的時候,他更成為我的生命的一部分了。

當我使他眼淚流出時,我的心也和他同哭了。

隻有我才有權去罵他,去責罰他,因為隻有熱愛人的才可以懲戒人。

玩具

孩子,你真是快活呀,一早晨坐在泥土裏,耍著折下來的小樹枝兒。

我微笑地看你在那裏耍著那根折下來的小樹枝兒。

我正忙著算賬,一小時一小時在那裏加疊數字。

也許你在看我,想道:這種好沒趣的遊戲,竟把你的一早晨的好時間浪費掉了!

孩子,我忘了聚精會神玩耍樹枝與泥餅的方法了。

我尋求貴重的玩具,收集金塊與銀塊。

你呢,無論找到什麼便去做你的快樂的遊戲,我呢,卻把我的時間與力氣都浪費在那些我永不能得到的東西上。

我在我的脆薄的獨木船裏掙紮著要航過欲望之海,意忘了我也是在那裏做遊戲了。

天 文 家

我不過說:“當傍晚圓圓的滿月掛在迦曇波的枝頭時,有人能去捉住它麼?”

哥哥卻對我笑道:“孩子呀,你真是我所見到的頂頂傻的孩子。月亮離我們這樣遠,誰能去捉住它呢?”

我說:“哥哥,你真傻!當媽媽向窗外探望,微笑著往下看我們遊戲時,你也能說她遠麼?”

哥哥還是說:“你這個傻孩子!但是,孩子,你到哪裏去找一個大得能逮住月亮的網呢?”

我說:“你自然可以用雙手去捉住它呀。”

但是哥哥還是笑著說:“你真是我所見到的頂頂傻的孩子!如果月亮走近了,你便知道它是多麼大了。”

我說:“哥哥,你們學校裏所教的,真是沒有用呀!當媽媽低下臉兒跟我們親嘴時,她的臉看來也是很大的麼?”

但是哥哥還是說:“你真是一個傻孩子。”

雲 與 波

媽媽,住在雲端的人對我喚道——

“我們從醒的時候遊戲到白日終止。

“我們與黃金色的曙光遊戲,我們與銀白色的月亮遊戲。”

我問道:“但是,我怎麼能夠上你那裏去呢?”

他們答道:“你到地球的邊上來,舉手向天,就可以被接到雲端裏來了。”

“我媽媽在家裏等我呢,”我說,“我怎麼能離開她而來呢?”

於是他們微笑著浮遊而去。

但是我知道一件比這個更好的遊戲,媽媽。

我做雲,你做月亮。

我用兩隻手遮蓋你,我們的屋頂就是青碧的天空。

住在波浪上的人對我喚道——

“我們從早晨唱歌到晚上;我們前進又前進地旅行,也不知我們所經過的是什麼地方。”

我問道:“但是,我怎麼能加入你們隊伍裏去呢?”

他們告訴我說:“來到岸旁,站在那裏,緊閉你的兩眼,你就被帶到波浪上來了。”

我說:“傍晚的時候,我媽媽常要我在家裏——我怎麼能離開她而去呢!”

於是他們微笑著,跳舞著奔流過去。

但是我知道一件比這個更好的遊戲。

我是波浪,你是陌生的岸。

我奔流而進,進,進,笑哈哈地撞碎在你的膝上。

世界上就沒有一個人會知道我們倆在什麼地方。

金 色 花

假如我變了一朵金色花,隻是為了好玩,長在那棵樹的高枝上,笑哈哈地在風中搖擺,又在新生的樹葉上跳舞,媽媽,你會認識我麼?

你要是叫道:“孩子,你在哪裏呀?”我暗暗地在那裏匿笑,卻一聲兒不響。

我要悄悄地開放花瓣兒,看著你工作。

當你沐浴後,濕發披在兩肩,穿過金色花的林蔭,走到你做禱告的小庭院時,你會嗅到這花的香氣,卻不知道這香氣是從我身上來的。

當你吃過中飯,坐在窗前讀《羅摩衍那》,那棵樹的陰影落在你的頭發與膝上時,我便要投我的小小的影子在你的書頁上,正投在你所讀的地方。

但是你會猜得出這就是你的小孩子的小影子麼?

當你黃昏時拿了燈到牛棚裏去,我便要突然地再落到地上來,又成了你的孩子,求你講個故事給我聽。

“你到哪裏去了,你這壞孩子?”

“我不告訴你,媽媽。”這就是你同我那時所要說的話了。

仙人世界

如果人們知道了我的國王的宮殿在哪裏,它就會消失在空氣中的。

牆壁是白色的銀,屋頂是耀眼的黃金。

皇後住在有七個庭院的宮苑裏;她戴的一串珠寶,值得整整七個王國的全部財富。

不過,讓我悄悄地告訴你,媽媽,我的國王的宮殿究竟在哪裏。

它就在我們陽台的角上,在那栽著杜爾茜花的花盆放著的地方。

公主躺在遠遠的隔著七個不可逾越的重洋的那一岸沉睡著。

除了我自己,世界上便沒有人能夠找到她。

她臂上有鐲子,她耳上掛著珍珠;她的頭發拖到地板上。

當我用我的魔杖點觸她的時候,她就會醒過來,而當她微笑時,珠玉將會從她唇邊落下來。

不過,讓我在我的耳朵邊悄悄地告訴你,媽媽;她就住在我們陽台的角上,在那栽著杜爾茜花的花盆放著的地方。

當你要到河裏洗澡的時候,你走上屋頂的那座陽台來罷。

我就坐在牆的陰影所聚會的一個角落裏。

我隻讓小貓兒跟我在一起,因為它知道那故事裏的理發匠住的地方。

不過,讓我在你的耳朵邊悄悄地告訴你,那故事裏的理發匠到底住在哪裏。

他住的地方,就在陽台的角上,在那栽著杜爾茜花的花盆放著的地方。

流放的地方

媽媽,天空上的光成了灰色了;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我玩得怪沒勁兒的,所以到你這裏來了。這是星期六,是我們的休息日。

放下你的活計,媽媽;坐在靠窗的一邊,告訴我童話裏的特潘塔沙漠在什麼地方?

雨的影子遮掩了整個白天。

凶猛的電光用它的爪子抓著天空。

當烏雲在轟轟地響著,天打著雷的時候,我總愛心裏帶著恐懼爬伏到你的身上。

當大雨傾瀉在竹葉子上好幾個鍾頭,而我們的窗戶為狂風震得格格發響的時候,我就愛獨自和你坐在屋裏,媽媽,聽你講童話裏的特潘塔沙漠的故事。

它在哪裏,媽媽,在哪一個海洋的岸上,在哪些個山峰的腳下,在哪一個國王的國土裏?

田地上沒有此疆彼壤的界石,也沒有村人在黃昏時走回家的,或婦人在樹林裏撿拾枯枝而捆載到市場上去的道路。沙地上隻有一小塊一小塊的黃色草地,隻有一株樹,就是那一對聰明的老鳥兒在那裏做窩的,那個地方就是特潘塔沙漠。

我能夠想象得到,就在這樣一個烏雲密布的日子,國王的年輕的兒子,怎樣地獨自騎著一匹灰色馬,走過這個沙漠,去尋找那被囚禁在不可知的重洋之外的巨人宮裏的公主。

當雨霧在遙遠的天空下降,電光像一陣突然發作的痛楚的痙攣似地閃射的時候,他可記得他的不幸的母親,為國王所棄,正在掃除牛棚,眼裏流著眼淚,當他騎馬走過童話裏的特潘塔沙漠的時候?

看,媽媽,一天還沒有完,天色就差不多黑了,那邊村莊的路上沒有什麼旅客了。

牧童早就從牧場上回家了,人們都已從田地裏回來,坐在他們草屋的簷下的草席上,眼望著陰沉的雲塊。

媽媽,我把我所有的書本都放在書架上了——不要叫我現在做功課。

當我長大了,大得像爸爸一樣的時候,我將會學到必須學的東西的。

但是,今天你可得告訴我,媽媽,童話裏的特潘塔沙漠在什麼地方?

雨天

烏雲很快地集攏在森林的黝黑的邊緣上。

孩上,不要出去呀!

湖邊的一行棕樹,向暝暗的天空撞著頭;羽毛零亂的烏鴉,靜悄悄地棲在羅望子的枝上,河的東岸正被烏沉沉的暝色所侵襲。

我們的牛係在籬上,高聲鳴叫。

孩子,在這裏等著,等我先把牛牽進牛棚裏去。

許多人都擠在池水泛溢的田間,捉那從泛溢的池中逃出來的魚兒,雨水成了小河,流過狹街,好像一個嬉笑的孩子從他媽媽那裏跑開,故意要惱她一樣。

聽呀,有人在淺灘上喊船夫呢。

孩子,天色暝暗了,渡頭的擺渡船已經停了。

天空好像是在滂沱的雨上快跑著;河裏的水喧叫而且暴躁;婦人們早已拿著汲滿了水的水罐,從恒河畔匆匆地回家了。

夜裏用的燈,一定要預備好。

孩子,不要出去呀!

到市場去的大道已沒有人走,到河邊去的小路又很滑。風在竹林裏咆哮著,掙紮著,好像一隻落在網中的野獸。

紙船

我每天把紙船一個個放在急流的溪中。

我用大黑字寫我的名字和我住的村名在紙船上。

我希望住在異地的人會得到這紙船,知道我是誰。

我把園中長的秀利花載在我的小船上,希望這些黎明開的花能在夜裏被平平安安地帶到岸上。

我投我的紙船到水裏,仰望天空,看見小朵的雲正張著滿鼓著風的白帆。

我不知道天上有我的什麼遊伴把這些船放下來同我的船比賽!夜來了,我的臉埋在手臂裏,夢見我的紙船在子夜的星光下緩緩地浮泛前去。

睡仙坐在船裏,帶著滿載著夢的籃子。

水手

船夫曼特胡的船隻停泊在拉琪根琪碼頭。

這隻船無用地裝載著黃麻,無所事事地停泊在那裏已經好久了。

隻要他肯把他的船借給我,我就給它安裝一百隻槳,揚起五個或六個或七個布帆來。

我決不把它駕駛到愚蠢的市場上去。

我將航行一遍仙人世界裏的七個大海和十三條河道。

但是,媽媽,你不要躲在角落裏為我哭泣。

我不會像羅摩犍陀羅似的,到森林中去,一去14年才回來。

我將成為故事中的王子,把我的船裝滿了我所喜歡的東西。

我將帶我的朋友阿細和我作伴,我們要快快樂樂地航行於仙人世界裏的七個大海和十三條河道。

我將在絕早的晨光裏張帆航行。

中午,你正在池塘裏洗澡的時候,我們將在一個陌生的國王的國土上了。

我們將經過特浦尼淺灘,把特潘塔沙漠拋落在我們的後邊。

當我們回來的時候,天色快黑了,我將告訴你我們所見到的一切。

我將越過仙人世界裏的七個大海和十三條河道。

對岸

我渴望到河的對岸去。

在那邊,好些船隻一行兒係在竹杆上;

人們在早晨乘船渡過那邊去,肩上扛著犁頭,去耕耘他們的遠處的田;

在那邊,牧人使他們鳴叫著的牛遊泳到河旁的牧場去;

黃昏的時候,他們都回家了,隻留下豺狼在這滿長著野草的島上哀叫。

媽媽,如果你不在意,我長大的時候,要做這渡船的船夫。

據說有好些古怪的池塘藏在這個高岸之後。

雨過去了,一群一群的野鶩飛到那裏去,茂盛的蘆葦在岸邊四圍生長,水鳥在那裏生蛋;

竹雞帶著跳舞的尾巴,將它們細小的足印印在潔淨的軟泥上;

黃昏的時候,長草頂著白花,邀月光在長草的波浪上浮遊。

媽媽,如果你不在意,我長大的時候,要做這渡船的船夫。

我要自此岸至彼岸,渡過來,渡過去,所有村中正在那兒沐浴的男孩女孩,都要詫異地望著我。

太陽升到中天,早晨變為正午了,我將跑到你那裏去,說道:“媽媽,我餓了!”

一天完了,影子俯伏在樹底下,我便要在黃昏中回家來。

我將永不同爸爸那樣,離開你到城裏去作事。

媽媽,如果你不在意,我長大的時候,要做這渡船的船夫。

花的學校

當雷雲在天上轟響,六月的陣雨落下的時候,

潤濕的東風走過荒野,在竹林中吹著口笛。

於是一群一群的花從無人知道的地方突然跑出來,在綠草上狂歡地跳著舞。

媽媽,我真的覺得那群花朵是在地下的學校裏上學。

他們關了門做功課,如果他們想在散學以前出來遊戲,他們的老師是要罰他們站壁角的。

雨一來,他們便放假了。

樹枝在林中互相碰觸著,綠葉在狂風裏蕭蕭地響著,雷雲拍著大手,花孩子們便在那時候穿了紫的、黃的、白的衣裳,衝了出來。

你可知道,媽媽,他們的家是在天上,在星星所住的地方。

你沒有看見他們怎樣地急著要到那兒去麼?你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那樣急急忙忙麼?

我自然能夠猜得出他們是對誰揚起雙臂來:他們也有他們的媽媽,就像我有我自己的媽媽一樣。

商人

媽媽,讓我們想象,你待在家裏,我到異邦去旅行。

再想象,我的船已經裝得滿滿地在碼頭上等候啟碇了。

現在,媽媽,好生想一想再告訴我,回來的時候我要帶些什麼給你。

媽媽,你要一堆一堆的黃金麼?

在金河的兩岸,田野裏全是金色的稻實。

在林蔭的路上,金色花也一朵一朵地落在地上。

我要為你把它們全都收拾起來,放在好幾百個籃子裏。

媽媽,你要秋天的雨點一般大的珍珠麼?

我要渡海到珍珠島的岸上去。

那個地方,在清晨的曙光裏,珠子在草地的野花上顫動,珠子落在綠草上,珠子被洶狂的海浪一大把一大把地撒在沙灘上。

我的哥哥呢,我要送他一對有翼的馬,會在雲端飛翔的。

爸爸呢,我要帶一支有魔力的筆給他,他還沒有覺得,筆就寫出字來了。

你呢,媽媽,我一定要把那個值七個王國的首飾箱和珠寶送給你。

同情

如果我隻是一隻小狗,而不是你的小孩,親愛的媽媽,當我想吃你的盤裏的東西時,你要向我說“不”麼?

你要趕開我,對我說道:“滾開,你這淘氣的小狗”麼?

那末,走罷,媽媽,走罷!當你叫喚我的時候,我就永不到你那裏去,也永不要你再喂我吃東西了。

如果我隻是一隻綠色的小鸚鵡,而不是你的小孩,親愛的媽媽,你要把我緊緊地鎖住,怕我飛走麼?

你要對我搖你的手,說道:“怎樣的一個不知感恩的賤鳥呀!整夜地盡在咬它的鏈子”麼?

那末,走罷,媽媽,走罷!我要跑到樹林裏去;我就永不再讓你抱我在你的臂裏了。

職業

早晨,鍾敲10下的時候,我沿著我們的小巷到學校去。

每天我都遇見那個小販,他叫道:“鐲子呀,亮晶晶的鐲子!”

他沒有什麼事情急著要做,他沒有哪條街一定要走,他沒有什麼地方一定要去,他沒有什麼時間一定要回家。

我願意我是一個小販,在街上過日子,叫著:“鐲子呀,亮晶晶的鐲子!”

下午4點,我從學校裏回家。

從一家門口,我看得見一個園丁在那裏掘地。

他用他的鋤子,要怎麼掘,便怎麼掘,他被塵土汙了衣裳,如果他被太陽曬黑了或是身上被打濕了,都沒有人罵他。

我願意我是一個園丁,在花園裏掘地。誰也不來阻止我。

天色剛黑,媽媽就送我上床。

從開著的窗口,我看得見更夫走來走去。

小巷又黑又冷清,路燈立在那裏,像一個頭上生著一隻紅眼睛的巨人。

更夫搖著他的提燈,跟他身邊的影子一起走著,他一生一次都沒有上床去過。

我願意我是一個更夫,整夜在街上走,提了燈去追逐影子。

長者

媽媽,你的孩子真傻!她是那末可笑地不懂得事!

她不知道路燈和星星的分別。

當我們玩著把小石子當食物的遊戲時,她便以為它們真是吃的東西,竟想放進嘴裏去。

當我翻開一本書,放在她麵前,在她讀a,b,c時,她卻用手把書頁撕了,無端快活地叫起來,你的孩子就是這樣做功課的。

當我生氣地對她搖頭,罵她,說她頑皮時,她卻哈哈大笑,以為很有趣。

誰都知道爸爸不在家,但是,如果我在遊戲時高聲叫一聲“爸爸”,她便要高興地四麵張望,以為爸爸真是近在身邊。

當我把洗衣人帶來載衣服回去的驢子當做學生,並且警告她說,我是老師,她卻無緣無故地亂叫起我哥哥來。

你的孩子要捉月亮。

她是這樣的可笑;她把格尼許喚作琪奴許。

媽媽,你的孩子真傻,她是那末可笑地不懂事!

小 大 人

我人很小,因為我是一個小孩子,到了我像爸爸一樣年紀時,便要變大了。

我的先生要是走來說道:“時候晚了,把你的石板,你的書拿來。”

我便要告訴他道:“你不知道我已經同爸爸一樣大了麼?

我決不再學什麼功課了。”

我的老師便將驚異地說道:“他讀書不讀書可以隨便,因為他是大人了。”

我將自己穿了衣裳,走到人群擁擠的市場裏去。

我的叔叔要是跑過來說道:“你要迷路了,我的孩子,讓我領著你罷。”

我便要回答道:“你沒有看見麼,叔叔,我已經同爸爸一樣大了?我決定要獨自一個人到市場裏去。”

叔叔便將說道:“是的,他隨便到哪裏去都可以,因為他是大人了。”

當我正拿錢給我保姆時,媽媽便要從浴室中出來,因為我是知道怎樣用我的鑰匙去開銀箱的。

媽媽要是說道:“你在做什麼呀,頑皮的孩子?”

我便要告訴她道:“媽媽,你不知道我已經同爸爸一樣大了麼?我必須拿錢給保姆。”

媽媽便將自言自語道:“他可以隨便把錢給他所喜歡的人,因為他是大人了。”

當十月裏放假的時候,爸爸將要回家,他會以為我還是一個小孩子,為我從城裏帶了小鞋子和小綢衫來。

我便要說道:“爸爸,把這些東西給哥哥罷,因為我已經同你一樣大了。”

爸爸便將想了一想,說道;“他可以隨便去買他自己穿的衣裳,因為他是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