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床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采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此詞出自納蘭性德《虞美人》,井欄尚在,庭樹已老,風雨葉落,秋蟲聲歇,芳草小徑幽幽,伊人芳蹤已散,再喚不回。猛然驚醒,伊人行蹤處,已是苔痕碧碧草萋萋,草叢中偶然拾得故人翠翹玉簪,胸中傷感無限,卻無人可訴。獨立花陰,那裏回廊依舊故人卻不在,天上人間,明月依舊,地上物非人也非。月華如水又如何呢?眼前再也找不到當初相依偎的那個他。
此事年代地點已不可考,隻知節近中秋,荷葉漸殘,連那陣荷風也吹的人日漸消瘦。一陣歌聲傳來,飄在渺渺煙波之上,歌聲發自一葉小舟上,詞被煙波浸染,也變得飄渺虛幻聽不真切了。這歌聲漸漸入了岸,飄到湖邊一個男子耳中,他在柳梢樹下悄然屹立,荷香晚風拂動他墨色衣衫,擾亂他額前黑發。此情此景,不免讓人心頭思潮起伏。
漸漸,歌聲遠去,換了唱腔詞曲,一陣風吹來,隱隱可辨兩句歌詞:“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那男子聽到這兩句之時,發出一聲極輕極輕的歎息,垂下眼,提起身旁斜插入土的長刀,瞧著染滿了鮮血的衣袍,喃喃道:“情之為物,為之如何?”
小船在碧波之上滑過,舟中少年五人,全都十**歲上下。那船頭兩人是表親,表兄姓吳,單名詡,表字亦賢,表弟姓花,單名允,表字千葉,兩人年歲相當。幾個少年唱著歌,將小舟從荷叢裏駛出又駛進荷叢。花允眼尖,揪了下吳詡的衣襟,下巴一指,道:“瞧,那個怪人,他還在那兒呢。”
吳詡抬眼去瞧,也詫異道:“這個人在那半天了,怎麼都不見動?”花允眯起眼,狹長的眼睛盡是狐媚意,笑岑岑地說道:“要不說他怪。”“你怎麼能叫人家怪人,起碼要叫聲小哥,不然當心他那把黑刀······”吳詡眯眼一笑,手中扇子搭上花允的脖頸,輕輕一掃,做了個刎頸的動作。花允後脊背頓時升起一股涼意直竄後腦勺。
小舟駛入荷花密處,突然水中泛起一股水泡,一陣陣漣漪將浮萍打散,層層荷葉也蕩漾開去,從水泡正中鑽出一個人來,發如蓬草,麵若黃土,衣衫襤褸沾滿泥汙,十指如勾爪,扒在船頭,眼睛直溜溜的盯著船上的酒壺。花允拿扇子抵住下巴,眼睛一挑,蔥段似的手指攀上酒壺,對著水裏的那人說道:“想要這個?”那人點點頭。花允一笑,將酒壺擲向水中。花允動作雖綿軟,手上勁力卻不弱,這一擲也是甚遠。
那人眼睛直勾勾的望著酒壺,待花允將酒壺擲出,頭一仰,逐酒壺而去,也不待將水抹淨,拔出木塞,仰頭猛灌起來。五人見他如此,互相望了幾眼,忍不住大笑起來。吳詡手一揮,船便行走起來,靠到那人近前。
吳詡道:“如何?還要嗎?”那人點頭。吳詡從腰間取出一隻葫蘆,遞給他。那人喝了幾口,隻覺滋味清香甘冽,與方才所飲有很大的不同,咧開嘴向吳詡一笑,點點頭,一躍入湖,倏爾又從船側露出頭來,抬頭望著吳詡,說:“跟我來。”說完又入水中,隻見一道水紋蕩漾在平靜的湖麵上,蓮荷都向兩旁開去。
吳詡拉住花允的手,道:“小花,咱跟他去看看。”花允點頭應是。其他三人膽小,忙說道:“近來不太平,常有妖物作祟,咱還是快回家去,走遠了當心惹得三爺生氣。”吳詡一聳肩,見那個人遊走的甚快,怕晚了就跟不上了,又看向花允。花允說:“三爺怕什麼,你們隻當不知道。”說罷,拉著吳詡,踏水而去。
水中那人遊走甚快,吳詡與花允使盡全身氣力也跟隨不上,一來二去三人漸漸落下一段距離。那人先後停留數次,到後來有些不耐煩,催促他們跟上。吳詡道:“我等兩人本是山中之物,水上功夫不比前輩,如此趕起路來,確實乏力。”那人無奈,從水中竄出,化成一隻小船,將兩人載入舟中,飛馳起來。吳詡與花允二人隻聽得耳邊風聲呼嘯,濃濃荷葉不斷散開又閉合。吳詡害怕起來,喊道:“快停下,快停下!”
水中那人不理會他,反而遊得更快了。吳詡仰頭,十指現出利刃,往那人身上抓去,他這一下雖沒有千鈞氣力卻也能將人抓的皮開肉綻,但萬萬沒成想,那人卻安然無恙,倒是吳詡自己手指被震動,險些將自己弄傷。吳詡沒計可施,一張嘴便收不住嗓音,哇哇大叫起來。花允卻默不作聲,環顧四周,隻見煙雲繚繞,迷霧疊嶂,眼前景色也是大同小異,若是初來此處搞不好還以為自己在原處打轉,以此失了路途,連花允這個熟通機關疑陣的也不禁感歎,好一個藏身的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