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卡夫卡與桑塔格(1 / 2)

——讀《談話錄》與《反對闡釋》藝術就像祈禱一樣袁是一隻伸向黑暗的手袁它要把握住慈愛的東西袁從而變成一隻饋贈的手遙要要卡夫卡世間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雖然這一點並沒有在童年聽到過的童話裏得到絲毫的解答。那些五光十色、色彩斑斕的故事始終充當著後續生活的點綴,它們可能揭示過某種哲理,曾經讓我們靈光乍泄,可是它們背後的哲理卻如同珍珠散落在時間的長河中無可找尋。

卡夫卡的《談話錄》和桑塔格的《反對闡釋》,前者是記錄猶太裔德語作家卡夫卡對於世界的種種思索之作,展示了一個善良深沉的卡夫卡;後者是美國著名文化女批評家桑塔格對於“闡釋行為”的思考結晶,勾勒出一個才華橫溢、極具靈性的桑塔格。前者關乎人性與神性、世俗與宗教、工業發展與人的異化的深刻剖析,後者則展現了女作家對於閱讀個體與創作者自身、智力與感覺、當代文化語境中的過度闡釋行為的嚴肅思索。從這個角度看,兩者在闡述人類思考和行為模式時具有異曲同工之妙,兩位生性敏感、對藝術有著敏銳嗅覺的天才作家都強調了人在社會前進中不得已充當的工具性角色,以及在這種無形力量的裹挾下人性趨於異化的①葉廷芳主編.卡夫卡全集(10卷本),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238.②蘇珊·桑塔格.反對闡釋.程巍,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354.③蘇珊·桑塔格.反對闡釋.程巍,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355.④蘇珊·桑塔格.反對闡釋.程巍,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355.⑤葉廷芳,主編.卡夫卡全集(10卷本).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239.潛在危機。兩者也不約而同地以近乎殉道者的身份選擇了俯瞰的角度,站在現代化大潮噴薄後原始靈性幾近毀滅的廢墟上麵,莊重地告知人類所麵臨的危機。這危機是文學的危機、社會的危機、人性的危機。

卡夫卡在《談話錄》中這樣闡釋書籍與世界的關係:“書代替不了世界……在生活中,一切都有它存在的意義,都有它的任務,這任務不可能完全由別的什麼東西來完成。……人用書籍的抽象概念隻不過為自己建造了一個牢籠。”①如果從桑塔格提出的過度的文本闡釋的原因之一,“闡釋於是就在文本清晰明了的原意與(後來的)讀者的要求之間預先假定了某種不一致。而闡釋試圖去解決這種不一致”②來反觀卡夫卡的觀點,我們會發現,我們對於文本的過度闡釋其實很大程度上是在努力尋找文本以外的意義,這樣的尋找被桑塔格描繪為“挖掘”和“破壞”③。“去闡釋就是去對現象進行重新陳述,實際上是去為其找到一個對等物”。④按照桑塔格的觀點,闡釋所努力找到的“對等物”其實源自於某種社會大眾心理的驅使,尤其在當代社會,闡釋已經成為一種“敵意”和“鄙視”所激發出來的手段。如果說,世界真的如卡夫卡所認為的那樣,經驗世界中的任何事情都不能替代現實存在,那麼闡釋和閱讀本身也不能替代生活。這可以說是對桑塔格的觀點的一個側麵的佐證。

在《談話錄》中卡夫卡反躬自省:“為了原諒自己的軟弱,我把周圍世界寫得比實際的強大。”⑤這符合了阿爾伯特·莫德爾在《文學中的色情動機》中提到的那樣,“一部文學作品是作家無意識欲望的自我實現,或①阿爾伯特·莫德爾.文學中的色情動機.劉文榮,譯.文彙出版社,2006:6.②蘇珊·桑塔格.反對闡釋.程巍,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357.③葉廷芳,主編.卡夫卡全集(10卷本).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241.④蘇珊·桑塔格.反對闡釋.程巍,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356.者是作家因為無法實現自己的欲望而發出的哀怨”。①不可否認的是,作家寫作落筆而成的結果總是同他頭腦中先前構思出的原意有所差別。闡釋者希望用自己的語言填補這種差別,然後構建出一套自己的理論體係。而這種做法本身,是將作家自身排除在外的。也就是桑塔格說的“對那些將被闡釋作品而言,藝術家本人的意圖無關緊要”。②闡釋者希望通過這種方式的闡釋暴露出自己的不滿情緒,借此找到替代它的方法。然而事實是,藝術作品真正的價值,在於其自身的延展性。它包含的信息和帶給觀賞者的感覺有時恰恰來源於它的表達同創作者意圖之間的一段鴻溝。作為觀察者和局外人,欣賞藝術品的最大的樂趣不是在其間找到某種理論的影子或是借此創造出某種理論造福後世,而是在於將自身置於鴻溝附近的時候同創作者、藝術家們同呼吸同思考產生的強烈的快感。我們可以站在創作者和藝術家所處時代的外麵、站在他們所遭遇或是享受的生活之外,感受他們作品中對自我的約束同時企圖與世界對話的欲望。因此卡夫卡說:“也許我要到達我的弱點的洪流早已卷著我從旁經過的看不見的海岸。”③按照我個人的理解,寫作的目的對於個別具有良知、並且善於把持自我的作家而言是“到達人性的弱點”;寫作的過程本身卻反而成為一種約束,它局限在隻寫作者能夠體察的世界,而最終錯過無法到達的思維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