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五一”時去北京參加一個國際學術會議,席間和那些擁有傑出學術成就的德高望重的學者們聊天。他們的世界是如此簡單。很多時候,他們也不確定自己可以成就什麼,可是他們從沒有選擇將依靠轉向他人,沒有僅僅因為無助和痛苦將救贖的方法轉向宗教的彼岸。甚至一位老師很誠懇地說,我這輩子遇見太多的苦難,我承受的痛苦比你們想象的尤甚,可是我沒有信教,我覺得自己還撐得住,我還可以獨自承擔自己的痛苦和命運。獨自承擔自己的痛苦和命運。
這話在這個物欲漫漾的時代似乎顯得太輕飄。似乎大家都默認:苦難的過去早已過去,享受當下才是真正睿智之人。於是大家一起學會了逃避。連記憶亦然:記得人前炫目的榮耀,便忘卻人後堅韌的付出;記得救生圈的位置,就放棄學習遊泳的機會;記得容顏的美麗的秘訣,就忘了美麗的另一層含義;記得今世可以享有的福利,就忘記了後代得以延續的留存。
眾人在一個信仰搖搖欲墜的年代裏自欺欺人地狂歡,紛紛舉起虛無的酒杯、推杯換盞、肆意妄為毫無懼憚地談論生、忘記死;談論欲望、忘記愛情;談論金錢、忘記誠信;談論發展、忘記保護。
那是北京起風的一夜,我在大風中看見那位老師的篤定神情。毫無疑問,那是我最開心、動力極強的三天。三天之內,我仿佛找到了一個短暫的避風港,不必考慮世俗意義上的評判,隻要和他們交流最純粹的學術、分享彼此在各自領域中的進步和成就。
那次心血來潮去北京,沒有人理解我的初衷,於是看到太多懷疑的眼神,裏麵藏著點沽名釣譽的審問。
當我聊起英國的種種,似乎沒有人聽到說話的內容,第一個反應就是怎麼總是“英國”,眼睛裏透露著不解和隔閡。
這次新書出版,沒有人了解背後付出的努力。
太多懷疑的聲音。它們在你的耳邊時時炸響,然後攜帶著不信任和浮躁的審問窺視你的眼睛。你就這樣同它們直視,哪怕毫無畏懼地直視,也不過是看見一雙失神的眼睛。那一雙雙失了神的眼睛不時在我的腦海裏閃現,不免讓人失落和心慌。在這一雙雙眼睛當中,先前預想的價值和成就全部一筆勾銷,隻空餘它們脆弱的影子在你的體內和靈魂深處飄蕩。
我們注定都要在這樣的飄蕩中生活,有些無所謂,有些則來自與自己至親至信的人。甚至這當中的大多數,都是不了解情況就搶奪了發言權,沒有調查和了解就胡亂開口。
於是愈發不喜歡和不相熟的人講話,連開口也不想。這也許算是一種消極的自閉和對廣泛社交行為的恐懼。也算是自己的那些每日空談瑣事、炫耀幸福的人的不屑。
曾經的我背起行囊,帶著一本書,隻身一人走遍英國大大小小的城市;自如地同他們交談,有的成了知心的朋友。我覺得那是一個沒有“隔閡”的單純的世界。你麵對的危險不過是體力上的挑戰,可是與此同時,卻可以毫無芥蒂地同那些你欣賞的人、你眷戀的風景“交流”。有時候它們的包容使你成為它們中的一部分。
現在的我放下行囊,每日遊走在教室和寢室之間,所有的幻想和夢想都必須暫時休眠。寢室裏整日播放著喧鬧的美劇、自習室到處是嗆人的蚊香、清冷的校園裏都是匆匆行走無心寒暄的人。沒有人停下來,沒有人願意停下來。更不會有人願意花費時間和你交心。
最好的狀態莫過於,無論外界如何,無論誰對你做了什麼,你都心平氣和。對自己、對世界、對生活。
我無非是想在現實和理想之間,開辟一方藏身所。不是男人、不是肥皂劇、不是購物消費也不是美貌的攀比。無意賣弄玄虛,對我而言,這是最好的方式。對我而言,這無疑是最好的方式。
馬家輝在《日月》中說:“夜飲忌醉,醉了便無法領略微醒的自在。但飲酒不盡,卻總意猶未盡,隻覺今宵有欠圓滿。在強醉未醉之間,佇立湖邊,想起兩句詩: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在厭倦的時候,到湖邊坐坐、喝一杯酒。讓酒醉之後的眩暈和短暫的恍惚把你帶入到另一個與之相熟的幸福世界中去。沒有戒備的、瑩白的、單純的世界。
這之後還有一段話:“不是懷舊。隻是去過愈多的地方,愈厭倦於相似的空間。不喜歡相似,隻喜歡相熟,在疲憊的旅程中認出熟識的氣味,一顆心便易沉靜下來,才可迎接入城後所有的驚歎號。”在行走的過後,融入熟悉的世界,也未嚐不是一種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