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青春密碼(2 / 3)

如果青春的時光在閑散中度過,那麼回憶歲月將會是一場淒涼的悲劇。

細雨三月●趙冬柳梢綠了,黛眉彎了。布穀鳥飛回來的季節。街上,花園裏,到處都是打扮得很漂亮的人們。那年,我在一家科研所工作,那年,我有一位很漂亮的女友。

小京是個青青澀澀,乖巧別致的女孩子,那年隻有十七歲,在所裏已有三年工齡了。她母親是所裏的功臣,曾在一年內研製成功三項國內尖端項目,但因過度勞累,悄悄地死在了設計室裏。當時小京才十四歲,初中剛畢業,她就接了母親的班,在所裏當了一名技術資料管理員。

每次我去資料室查找資料,小京都不厭其煩地給翻找。她不算漂亮,一臉孩子氣,氣質純純的,甜甜的,穿著那件幹淨的白大褂顯得格外動人。我喜歡跟小京開玩笑,雖然我剛從學院分來不到半年,卻跟大家交往得很熟了。所裏人人都把小京姑娘當小孩子看,我也當她是個孩子。

小京有時閑歇也跑到我的辦公室坐坐,聊一些年輕人都感興趣的事。那天,我的女朋友來所裏找我,中午,所裏沒有食堂,職工們都用氣鍋蒸飯,小京默默地給我倆送來了一飯盒米飯和朝鮮泡菜,我倆吃得很香。下午送走了女友,我刷好了飯盒還給小京,發現她望著我,眼眸裏閃爍著羨慕的光亮。

“她可真漂亮。”小京輕輕地說。

“我們學院裏的同學,她分到了化工廠,離咱所很近的。”我說。

“真好。”小京把臉轉向了窗外。

有人說,當女孩子變得溫柔了的時候,那麼她的心裏一定有了愛。小京姑娘的溫柔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反正我自從認識她的那天起,就發現這女孩柔情似水。

三月裏,春鳥在鮮豔的杏花枝頭歡樂地蹦跳著,細雨霏霏,淅淅瀝瀝,纏纏綿綿。下班了,我提起自己的自動黑傘往外走。所裏的人幾乎走光了,走廊裏,見小京姑娘還佇立在窗前望著外麵的雨霧發呆。

“小京,怎麼還不回家?”我向她走去。

“我……有雨。”小京迅速地望了我一眼,低下了頭。

“沒帶傘,別等了,一會兒天就黑了,我送你回家吧。”

小京默許了,我倆同在一把傘下,走進了雨中。

“讓我舉傘好麼?”她輕聲請求道。

我把手裏的傘讓給她,傘一下子變矮了,我倆的世界也一下子縮小了。涼涼的雨絲把我的左肩和她的右肩淋濕了,衣服濕濕地沾在肉皮上,癢癢的。我往裏靠了靠,用右臂有力地把小京摟住,兩個人就都縮進了傘裏,緊緊地依偎在一起。

“冷嗎?”我感到小京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不,不冷。”她把頭歪在我的肩膀上,那樣恬靜。

天近黃昏,周圍昏暗昏暗的。從所裏到體育場站牌也就有一百多米遠吧,我倆剛好走到一百米遠的時候,另一隻小紅傘迎麵停在前麵,擋住了我倆。

抬頭,四隻眼睛驚惶地一看,是我那位女友,她來得非常巧。

“我自己能回去,你們走吧。”小京把我從黑傘裏推進了紅傘中。

“傘你拿去用吧。”我說完,被女友挽走了。

天黑了,路燈亮了起來,細雨把清冷的街道舔得幹幹淨淨。

與女友吃完飯,看完一場電影,大約夜裏九點多了,我一個人往所裏走,我在所裏住宿。走到體育場站牌處,我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路燈下徜徉著,是小京。我停住了,仔細地辨認,絕對是她,舉的還是我的那把黑傘,仍然是剛才那個姿勢,悄悄地躲在傘的一邊,另一邊空著,歪著頭,仿佛把臉靠在別人肩頭的姿勢,一趟一趟地走,從科研所大門口到體育場站牌下,隻有一百多米的距離內……

“小京,是你麼?”我不知站立了多久,忽然喊了一聲。

那女孩一震,黑傘一下子蓋住了她的臉和上半身,像受了驚嚇,匆匆地向遠處走去,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了。

會不會認錯人了?若是小京她怎麼會不吭聲就溜走了呢?我感到很奇怪,我想、明天問問小京就知道了。

第二天,小京沒來上班,她病了。

三天以後,等小京來上班後,我跟她提起了這件事。女孩子顯得十分緊張,臉漲得紅紅的:“那不是我,那天晚上我一直呆在家裏,哪兒也沒去。”

我不再問了,我明白了許多:“唔,那就是我認錯人了,天太黑。”

後來,我經常聽見小京姑娘唱起一支歌,歌名叫《三月裏的小雨》……

青春是一個普通的名稱,它是幸福美好的,但它也是充滿著艱苦的磨煉。

花香●陽國彬生活是一些亂七八糟的程序聚合在一起,有時難免出錯,又或是遭遇病毒。我相信我就是其中之一,偶爾死機,偶爾速度過慢,偶爾丟失文件。

“隻愛花香不愛花”是我的網名。

小麥問我花香是誰?我說,不知道,可能是你,可能是她,也可能是下一個與我擦肩而過的女孩子,遇上時我就能認出來。那時,我站在街角擺著造型做風景,又或者正在吸煙,是點火的一瞬。細長的火柴,擦過一段火光的弧線,在弧光的曲線以外就是她了,她的身影有一團金色的彩邊。

不過這類的假設,隻有小麥相信,連我自己都不信,沒準就是前一分鍾,我錯過了上帝從我身上取下的那根肋骨,她用尖細的高跟鞋敲打我的注意,而我的程序持續以二進製的方式運行,輸入一個命令,Enter,出來一個結果。站在街角的我正在專心希望成為別人眼中的風景,又或者掏出錢夾,跟街邊的煙攤進行一場關於進一步汙染肺部的交易。

小麥是我同窗四年後還保持著最親密聯係的好友。最初的相識是怎麼發生的,偶爾我也想這個問題,可惜除了想得頭疼,一無所得,最終得出的結論是:事情原來就該這樣。

晚上九點,網吧外麵下著雨,她出了門在雨裏一路小跑。這是第三次見她,她左眼角下有一顆黑痣,相書上說這是淚痣。我坐在她對麵,注意到痣的同時也發現她的側麵比正麵漂亮得多。

我不在乎漂亮的女人有淚痣,就如同我不在乎能成為她的什麼一樣。

當然,這是我的片麵之詞,你可以不信。小麥也不信,我會堅持一個月去同一個網吧,為了見同一個人,而又說不在乎能成為什麼。

小麥吸了一口潮濕的水汽,雙手插在後麵褲袋裏,彎腰鑽進車裏。每到這個季節總是在陽光一天後,黃昏下雨。最多一分鍾,她將走到這條街的盡頭,而後轉彎,消失。

點火,起步,換擋,三十秒,可以追上她。

小麥的眼光在夜裏比我明亮得多。“你高興?”我問她。她嗬嗬地笑,“她很漂亮,特別是那顆痣,性感!”

快超過她時,或者可以慢下來,搖下車窗,便能看到她飄浮的目光,水汽朦朧。然後盡量試著用最平常的語氣說:“送你一程?”

故事如果太過完美就顯得戲劇化,最痛恨完美的我平靜地超過她,當然,擦肩而過一瞬,心髒沉重地跳了一拍,然後就是最沉悶的寂靜。我聽見車輪滾動的聲音,碾過路麵,車輪上的雨水因離心力濺上短裙下赤裸的一截小腿。

小麥回頭張望幾下,一巴掌拍在我肩上:“你錯過了好機會。”

她的聲音邁著誇張的腳步,畫過一圈一圈的半圓弧,上揚了幾個音調。

我瞪著這張麥色的臉,半舊的牛仔褲,光腳穿一雙紅色動力鞋,短發在她轉頭時在背椅上來回摩擦。“如果你能安靜一會兒,應該會漂亮很多。”

“去!”這個聲音我喜歡了。

半明半暗的街燈,熱空氣遇冷總會形成滿窗的霧氣,清潔劑在前幾天做保養時被灌入油汙,雨刮器一刮就一窗的油汙。可能想像那是一雙沾滿油跡的手完成的這樣一係列動作:擺弄發動機、輪胎、灌入清潔劑到填寫保修卡的回執。遞過來時還會有幾粒油汙濺到暗紅的襯衫上。

“太冷,找地方吃東西。”

“火鍋!”一說火鍋小麥就來精神,再來一杯啤酒,我便能到她家裏免費睡沙發,順帶把髒衣服塞進她的洗衣機。第二天,還沒醒,我的衣服就會在她家陽台上呼吸陽光。

而花香是誰的問題,小麥便會在這樣的早晨問我。

“可能是你,可能是她,可能是下一個……”我的回答雖然勉強得像隔夜的肥皂泡,在陽光下一個個破裂,而且破裂得無聲無息,難得小麥喜歡聽,我就得重複說下去。關於一個月中見過三次的女子,也許就是一次最徹底的擦肩而過,雖然還能隱約記得她的發香。

香味對我來說是最致命的誘惑,例如,我在酒吧發現的小小。她的香味特別甜,像香草冰淇淋。

小小的眼神像貓一般,晶瑩的綠光,混在混濁的空氣裏。雖然後來我才發現那時她握著綠瓶的“喜力”,不過在這樣的綠光折射裏,我去了她的家。

清晨時我看到她,除了微腫的臉,除了香草味少了些醇厚,除了擦掉劣質口紅的唇角微微蒼白以外,一切都好,她年輕極了,就像淋過雨的草莓,在清晨野地的草叢中散發出酒紅色的甜香。

“隻愛花香不愛花”是我的網名,我在聊天室裏夢遊,跟古文高手談後現代,談海子,跟現代詩人談前後漢,談建安,再扮幾個身份,相互打趣。而最終我打字的速度見長,文章是一篇沒有。沒有人的時候,我會給自己來上一刀,關於生存的意思,一些形而上的東西讓我累得慌,想不清楚就睡覺,常常一覺到天明。

小麥問我花香是誰?我說,不知道。

我想問她,小麥是什麼味道?

小麥的窗前就是街旁的路燈,夜裏不遺餘力地浪費光明,躲在沙發上看它,孤獨得近乎完美。燈光將窗戶的影子拉成扁長,碎花的窗簾,風來時,搖曳的光線漏過細花的縫隙,灑在屋裏,在肌膚上遊走。太極致的獨處略顯淒涼,我說了,我痛恨完美,那麼誰會在身旁,給我一個深的擁抱?

有一張蔡琴的老碟,這樣的氣氛適合聽她“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弦,記憶中那快樂的情景,慢慢地浮現腦海,……隻有那沉默無語的我,不時地回想過去。”

讓我來相思誰好呢?回憶簌簌而落,仿佛學生時校園東角的老槐,撒了一地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