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高度企業化的人,我們當中那些有興趣為改善社會和環境出謀劃策的人,要從我們自身的員工、消費者或者股東的角色中實現這些,再自然不過。我們實際上基本不會那麼直接地相互關聯,因此,期待我們為了和複原社會結構一樣魯莽的追求而共同奮鬥,就有些過分。
相反,像企業一樣,我們往往偏好遠距離地表達我們對慈善和社會的衝動。天知道,有許許多多的人需要我們的幫助,而他們的支持者似乎很樂意接受我們的捐款,不論我們以怎樣的名義而來。因此,就像奧普拉選擇在非洲而不是在她的家鄉芝加哥建起一所民辦女子學校,我們同樣更情願開一張支票給貧民窟降低文盲率,而不是親自加入到那些項目當中去教孩子們讀書。我們寧願捐款給某個中東和平基金,而不願在自己的禮拜場所直麵崇尚暴力的極端分子。我們更喜歡通過貝寶轉賬(PayPal)將我們的支持傳給一個在Facebook頁麵上成功宣傳自己的流浪少年民謠歌手,而不願和我們在雜貨店的停車場經常看到的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有所接觸。
積極參與解決這些問題的人被視為英雄,因為他們無私奉獻,已遠遠超出了我們自己的行動能力所能及。無國界醫生組織的誌願者們貢獻出自己的時間,還冒著生命危險,飛往戰區、災區和難民營,拯救生命。電腦黑客們成立了一個名為“自由極客”的組織,在學校架設網線,為貧困社區的人翻新廢棄電腦。“尋找誌願者”(Volunteer Match)把人們與社區技能需求匹配起來,如維修基礎設施,提供兒童看護,或送飯給“禦宅族”。謝天謝地有他們所有這些人,但他們大多要麼不夠富裕,不夠年輕,要麼幹脆缺乏靈感,去完成這類非同尋常的任務。
剩下的人隻不過沒有時間、能量或決心用實際行動來關心除了工作和家庭以外的事情。我們想要做對環境有利的事情,但我們依然想用不到兩千美元就把兩個大人和兩個孩子帶進迪士尼樂園遊玩。其中最好的榜樣會在網上購買一些碳補償,仿佛這樣就可以彌補對石油的依賴成癮,不顧上班途中像個對奧施康定止痛劑上癮的人一樣流鼻涕。就在我們用Visa卡購買補償量的時候,我們已經將十幾個公司牽涉其中,這些公司在一個迪士尼品牌度假產品的補償計劃中都有各自的偏好和業務,而度假產品本身被設計出來就是要代替一種去社會化且枯燥的家庭生活。
像企業的做法一樣,我們捐款給慈善機構,從而屈服於從一開始就去社會化的代理體係。確實,和有需要的人分享我們的財富,是一件偉大的事情。如果我們足夠幸運的話,我們甚至有可能最後為創造另一種基礎設施而貢獻力量,這個基礎設施將不顧一切地、實實在在地幫助人們通過自己的獨立行動來解決基本需求。但是,這些步驟並沒有解決一個更基本的問題,即關於我們自己從現實世界脫節的問題,以及這種脫節如何用企業社團的動力不斷地讓我們所有人進一步相互脫離。
企業對待慈善的方法出現了一些創新,它們向有需要的地方提供資金,而同時還照顧到這種偶然施舍的衝動。基瓦網(Kiva.org)幫助捐助者把錢借給來自發展中國家的企業家。訪問該網站的人可以滾動頁麵,瀏覽圖片中來自馬裏、多哥或玻利維亞的手工藝者、麵包師和魚販,讀他們的故事,然後以每次遞增 20美元的金額借錢給他們。小額貸款真正給到了那些有此需要的新生代企業家手中,而捐助者獲得了一種接觸感,不需要離開筆記本電腦就和一個現實的人聯係起來。
這對發展中國家好嗎?就其本身而言,當然好。但就整體而言,溫馨的電子化程序迎合了以匆忙節奏和脫離社會為特征的一種生活方式。捐助者的日常工作也許正在造就如此的問題,其進程不會就此停止;隻不過其影響會因此減輕一點兒,其中的內疚能因此有所平息。
“捐助選擇”(DonorsChoose.org)網站把資金輸送到需要它的課堂,極為成功。教師把對用品的要求發布到網站上,網站的訪問者就可以在上麵選擇要回應哪個請求。雖然,這種方法的效率不及簡單地募集捐款再分批按先到先得的原則發放出去,但它賦予捐助者一種體驗,可以自行挑選吸引他們的優先級別、資助對象及其長相。更具建設性的是,“捐助選擇”允許用戶按位置搜索,找出本地或鄰近社區都需要些什麼。盡管如此,就算是當地需求,也被保持在一定距離之外。當我在該網站上搜索我們社區時,我找到了同城的一位老師,正四處尋找資金準備為她所在的小學建立一所漫畫圖書館。我有幾百冊漫畫想捐出去。但因為該網站保持請求者的匿名身份,我一直無法弄清楚她到底是誰。
實事求是地說,網站設置讓潛在捐助者在自己想要支持的社會事業中作出選擇,第一個案例出自20世紀90年代帶諷刺性的企業活動家組織“. . ark”(商標)。這個長於宣傳鼓動的表演團體,利用活動家“共同基金”和個人“項目”構成的“市場體係”,讓用戶匿名支持些或實或虛的遊擊式活動,有些活動的合法性甚至都值得商榷,比如籌集資金拆解自由女神像並送回法國,或組織人們在銀幕上播放廣告時呐喊口號。“投資者”和惡作劇之間的距離被刻意製造出來,還被精心計算,以保護捐助者不受任何不良後果的影響,並對互聯網通過代理來促進社會行動的做法予以諷刺。令“. . ark”的創始人始料未及的是,嚴重的社會行動網絡已經完全接受了他們以市場為導向的一套方法,將此作為一種參與的有效形式。如果人們被賦予權力來選擇自己的社會公益,最重要的公益事業應該自然而然上升到眾多公益的最頂端。
那些滿足於通過代理做事的人肯定擁有許多對我們來說可行的選擇。我們可以拿手上的美元投票,或者捐贈給政治活動團體,我們以為這些團體有可能恢複這個社會的平衡。如今的各種品牌終將讓我們相信,我們通過選購麥片來保護起熱帶雨林,通過選購派克大衣來保護瀕危物種。各類網站和雜誌教我們如何用自己的消費方式換回一個綠色的世界,卻不承認它們對消費的推動,其本身就是核心問題所在。而且,所有這些可選方案提供給我們為自己所堅信的事業付出的那種替代性快感,而不用破壞那些維持現狀或我們自己的繁忙日程的基礎結構。
政治候選人們,無論多大膽地提倡變化,都把自己包裝起來,精心程度仿佛麥迪遜大道(的廣告人)為洗衣粉打造市場品牌。我們加入他們的造勢活動,幫助他們勝選,然後坐下來,等他們兌現承諾。如此的活動,提倡個性突出要多過團結一致。和品牌一樣,他們作為個體和民眾溝通,鼓舞人們產生出那種仿佛和社會頂層的英雄或神話建立了私人關係的感覺。當他們被現實中自願走上街頭的人擁護時,便可以有效地解決一些社會集體問題,或至少宣傳社會集體公益,從民權到艾滋病。但就目前采用的形式而言,包括媒體宣傳、消費者群落或互聯網討論,這些人還不是針對企業社團主義的一劑解藥。
這種產品或候選人老是在其團體頭上盤旋,將全部的注意都導向遙不可及的理想。他們沒有在立法過程中代表我們的意誌,反而代替我們真真正正參與到社會和政治進程中。我們每4年冒出來一次,當我們想通過代理人來改變世界的計劃不成功時非常生氣,之後再次回到我們預先安排好的日常程序中。要重新和重要事項關聯起來,這並不是個好計劃。
慈善、環保和政治,這些都值得我們為之努力。但以這種方式踐行這些都不會改變我們和土地、人群和價值之間已經解套的相互關係,既無助於我們脫離那些用來推卸責任的神話束縛,也無助於我們收複自己在創造理想生活社會的過程中作為活生生參與者的角色。我們也許沒有如希望的那樣有充足的時間把它弄清楚。寫作此篇時,個人破產、房屋止贖、環境破壞、能源價格上漲、失業、國家債務、貿易赤字、工廠倒閉、醫療保健費用、未參保成人總數、強迫拆遷、企業腐敗、信用違約和輟學情況都達到或接近曆史高位。我們那些企業巨頭基本都會安然無恙,其中許多已經將經營業務和資產移到了海外,以防萬一國內金融市場恢複所需的時間比預期更長,他們還因自己製造的麻煩享受著巨大的稅收優惠。甚至連破產都隻是一種“保護”手段。破產的公司得以重組,並迎來嶄新的一天,免去了對醫療健康計劃和退休職員的義務。唯一有煩的是之後被它們拋棄的人們。
對於美國經濟和社會結構狀態的普遍悲觀,已經導致了在災害麵前近乎反恐式的癡迷。根據地方當局的建議,我們需要存儲足夠維持一個星期的水、食物、膠帶和醫療用品等,喚起了對長期被遺忘的《迷離時空》(Twilight Zone)電視劇的記憶,該劇中各家各戶都拚命爭取進入防空洞。一些噩夢般的電影中,人類幸存者在廢棄的建築物裏躲藏起來,經受僵屍或吸血鬼流行病的侵襲,這種電影滿足了越來越多有關逃生運動的偏執幻想。網站和電台節目教我們購買黃金來儲蓄,而在經濟完全崩潰後要用小額銀幣購買食品。(另外,要用一把手槍自衛,還可能需要一輛摩托車穿行於我們大都會周邊的交通擁堵之中。)
對許多人來說,“世界末日說”不單是種迫近的恐懼,更是個神秘的願望。千年蟲的熱衷者們預測,當電腦嚐試記錄四位數年份的時候,飛機就會從天上掉下來;像他們一樣,我們一想到我們缺乏人性化的基礎建設承擔著自身的重量而岌岌可危,便禁不住暈眩。目標準確的電磁脈衝加上我們的債務,都隨著我們的信用評分被刪除。不再有黑莓手機。多麼輕鬆!我們都可以回到那種簡單生活。這裏隻有一個陷阱:我們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荒廢太久的那些基本技能——如何耕種食物,如何找到水源,如何建立一個住所等,想要重拾起來都將成為奢侈。不管是好是壞,現實中的人們都將被號召來創造真正的價值。
我們對毀滅的病態迷戀可能暗示著某種整體上不帶那麼多末世感的東西——就是我們希望從一個企業社團主義突然缺失的世界上獲得的東西。假如我們曾經用來照顧自己衣食住行的複雜供應鏈和經濟方案不再奏效,我們有可能培養出為自己和別人哪怕隻滿足其中部分基本需求的能力嗎?我們和農民朋友的關係已經足夠好到我們可以問他要些糧食嗎?作為其擴展社區的成員之一,我們提供什麼作為回報?
當前的金融危機帶來了如此一幕,即人們規劃著脫離幻想世界而進入可能存在的領域。金融網站已經著手建議消費者,流動資產會如何影響連鎖超市管理貨架庫存的能力,如何影響煤氣公司保證管道中取暖燃料持續燃燒的能力,或如何影響醫療保險公司在成功兌現其賠付承諾的能力。我也已經在成長中變得如此依賴於企業及其債務以維持我們的日常運作和連續性,所以,麵對華爾街的內部崩潰,我們的第一反應是要為身陷困境的公司提供資金,也就不足為奇了。由此,公眾從央行借貸更多的資金,以養活私營產業中被信貸擊潰的那些公司。我們不僅僅允許別人在當下榨取我們的財富,我們還自願貢獻我們的未來收益,以保持這個係統的正常運行。要麼,幹脆好事做到底,揭露這個基於信貸的虛偽經濟及其無限膨脹的錯誤前提。
關於是否要向企業重新注資的爭論迄今已沿著熟悉的戰線套路上演。保守黨把自己看作自由市場的倡導者,並采取不幹涉的姿態。他們主張,正是限製自由貿易的規章及其相關障礙阻礙了企業在第一時間發揮實力保持自己的盈利能力。另一方麵,那些支持政府緊急援助和聯邦資助工作方案的人,把這場危機視為將公司交回公眾控製的契機,提供資金換取更多公益性產品,維持大眾就業,以及幫助恢複企業界的健康。他們相信,自由市場方案最終還是被“否定”。